首页 >出版文学> 新序>第14章

第14章

诸将以为赵氏孤儿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儿乃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晋景公病,卜之,大业之胄者为祟,景公问韩厥,韩厥知赵孤存,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面鸟嶵,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缪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及吾君,独灭之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筴出现,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景公乃以韩厥谋立赵氏孤儿,召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病,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氏孤儿,孤儿名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缫以君命,幷命群臣。非然,庸敢作难?微君之病,群臣固将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愿之。”于是乃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俱与程婴赵氏攻屠岸贾,灭其族。复兴赵氏田邑如故。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赵氏后,今子既立为成人,赵宗复故,我将下报赵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号泣,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弃我而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报之,是以我事为不成也。”遂以杀。赵武服哀三年,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绝。君子曰:“程婴公孙杵臼,可谓信交厚士矣。婴之自杀下报亦过矣。”
吴有士曰张胥鄙,谭夫吾,前交而后绝。张胥鄙有罪,拘将死。谭夫吾合徒而取之,出至于道,而后乃知其夫吾也。辍行而辞曰:“义不同于子,故前交而后绝。吾闻之君子不以安肆志,不为危易行,今吾从子,是安则肆志,危则易行也。与吾因子而生,不若反拘而死。”阖闾闻之,令吏释之。张胥鄙曰:“吾义不同于谭夫吾,故不受其任矣,今吏以是出我,以谭夫吾故免也,吾庸遽受之乎?”遂触墙而死。谭夫吾闻之曰:“我任而不受,佞也;不知而出之,愚也。佞不可以接士,愚不可以事君,吾行虚矣。人恶以吾力生,吾亦耻以此立于世。”乃绝颈而死。君子曰:“谭夫吾其以失士矣,张胥鄙亦为未得也,可谓刚勇矣,未可谓得节也。”
苏武者,故右将军平陵侯苏建子也。孝武皇帝时,以武为栘中监使匈奴,是时匈奴使者数降汉,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当。单于使贵人故汉人卫律说武,武不从,乃设以贵爵,重禄尊位,终不听,于是律绝不与饮食,武数日不降。又当盛暑,以旃厚衣幷束之日暴,武心意愈坚,终不屈挠。称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守节不移,虽有鈇钺汤镬之诛而不惧也,尊官显位而不荣也。”匈奴亦由此重之。武留十余岁,竟不降下,可谓守节臣矣。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苏武之谓也。匈奴绐言武死,其后汉闻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义归武,汉尊武为典属国,显异于他臣也。
陈恒弑简公而盟,盟者皆完其家,不盟者杀之。石他人曰:“昔之事其君者,皆得其君而事之,今谓他人曰:'舍而君而事我。'他人不能,虽然,不盟则杀父母也,从而盟,是无君臣之礼也。生于乱世,不得正行;劫于暴上,不得道义。故虽盟,不以父母之死,不如退而自杀,以礼其君。”乃自杀。
陈恒弑君,使勇士六人劫子渊栖,子渊栖曰:“子之欲与我,以我为知乎?臣弑君,非知也!以我为仁乎?见利而背君,非仁也!以我为勇乎?劫我以兵,惧而与子,非勇也。使吾无此三者,与何补于子?若吾有此三者,终不从子矣!”乃舍之。
宋闵公臣长万以勇力闻,万与鲁战,师败,为鲁所获,囚之宫中,数月归之宋。与闵公搏,妇人皆在侧,公谓万曰:“鲁君庸与寡人美?”万曰:“鲁君美。天下诸侯,唯鲁君耳。宜其为君也。”闵公矜,妇人妒,其言曰:“尔鲁之囚虏尔,何知?”万怒,遂搏闵公颊,齿落于口,绝吭而死。仇牧闻君死,趋而至,遇万于门,卫剑而叱之,万臂击仇牧而杀之,齿着于门阖。仇牧可谓不畏强御矣,趋君之难,顾不旋踵。
崔杼弑庄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脱剑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叹曰:“恶乎崔子,将为无道,杀其君。”盟者皆视之。崔杼谓晏子曰:“子与我,我与子分国;子不吾与,吾将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唯子图之。”晏子曰:“婴闻回以利而背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云:“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可谓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钩之,婴之不回也。崔子舍之,晏子趋出,授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拊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驰不益生,缓不益死,按行成节,然后去之。”诗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谓也。
佛肸以中牟叛,置鼎于庭,致士大夫曰:“与我者受邑,不吾与者烹。”大夫皆从之。至于田卑,田卑,中牟之邑人也。曰:“义死不避斧钺之罪,义穷不受轩冕之服。无义而生,不仁而富,不如烹。”褰衣将就鼎,佛肸脱屦而生之。赵氏闻其叛也,攻而取之;闻田卑不肯与也,求而赏之。田卑曰:“不可也,一人举而万夫俛首,智者不为也。赏一人以惭万夫,义者不取也。我受赏,使中牟之士,怀耻不义。”辞赏徙处曰:“以行临人,不道,吾去矣。”遂南之楚。
楚太子建以费无极之谮见逐。建有子曰胜,在外,子西召胜,使治白,号曰白公。胜怨楚逐其父,将弑惠王及子西,欲得易甲,陈士勒兵,以示易甲曰:“与我,无患不富贵;不吾与,则此是也。”易甲笑曰:“尝言吾义矣,吾子忘之乎?立得天下,不义,吾不敢也;威吾以兵,不义,吾不从也。今子将弑子之君,而使我从子,非吾前义也。子虽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忍为也。子行子之威,则吾亦得明吾义也。逆子以兵争也,应子以声鄙也,吾闻士立义不争,行死不鄙,拱而待兵,颜色不变也。”
白公胜将弑楚惠王,王出亡,令尹司马皆死,拔剑而属之于屈庐曰:“子与我,将舍之;子不与我,将杀子。”屈庐曰:“诗有之,曰:'莫莫葛藟,肆于条枝,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子杀子叔父西求福于庐也,可乎?且吾闻知命之士,见利不动,临危不恐。为人臣者,时生则生,时死则死,是谓人臣之礼。故上知天命,下知臣道,其有可劫乎?子胡不推之?”白公胜乃内其剑。
白公胜既杀令尹司马,欲立王子闾以为王。王子闾不肯,劫之以刃,王子闾曰:“王孙辅相楚国,匡正王室,而后自庇焉,闾之愿也。今子假威以暴王室,杀伐以乱国家,吾虽死,不子从也。”白公胜曰:“楚国之重,天下无有。天以与子,子何不受?”王子闾曰:“吾闻辞天下者,非轻其利也,以明其德也;不为诸侯者,非恶其位也,以洁其行为。今吾见国而忘主,不仁也;劫白刃而失义,不勇也。子虽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为也。”白公强之,不可,遂杀之。叶公高率众诛白公,而反惠王于国。
白公之难,楚人有庄善者,辞其母将往死之,其母曰:“弃其亲而死其君,可谓义乎?”庄善曰:“吾闻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今所以养母者,君之禄也。身安得无死乎!”遂辞而行,比至公门,三废车中,其仆曰:“子惧矣。”曰:“惧。”"既惧,何不返?”庄善曰:“惧者,吾私也;死义,吾公也。闻君子不以私害公。”及公门,刎颈而死。君子曰:“好义乎哉!”
齐崔杼弑庄公也,有陈不占者,闻君难,将赴之,比去,餐则失匕,上车失轼。御者曰:“怯如是,去有益乎?”不占曰:“死君,义也;无勇,私也。不以私害公。”遂往,闻战斗之声,恐骇而死。人曰:“不占可谓仁者之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