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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问:声色臭味之欲,亦宜根于心,今再以理义之好,为根于心,于好是懿德固然矣,抑声色臭味之欲,徒根于耳目鼻口欤?心、君乎百体者也,百体之能,皆心之能也,岂耳悦声,目悦色,鼻闻臭,口悦味,非心悦之乎?
曰:否。心能使耳目鼻口,不能代耳目鼻口之能,彼其能者,各自具也,故不能相为。人物受形于天地,故恒与之相通。盈天地之间,有声也,有色也,有臭也,举声色臭味,则盈天地间者,无或遗矣。外内相通,其开窍也,是为耳鼻口。五行有生克,生则相得,克则相逆,血气之得其养失其养系焉,资于外足以养其内,此皆阴阳五行之所为,外之盈天地之间,内之备于吾身,外内相得无间,而养道备。民之质矣,日用饮食,自古及今,以为道之经也。血气各资以养,而开窍于耳目身口以通之,既于是通,故各成其能而分职司之。孔子曰:“少之时,血氨未定,戒之在色;及其长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血气之所为不一,举凡身之嗜欲,根于血气明矣,非根于心也。孟子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吾口。”非喻言也。凡人行一事,有当于理义,其心气必畅然自得;悖于理义,心气必沮丧自失,以此见心之于理义,一同乎血气之于嗜欲,皆性使然耳。耳目鼻口之官,臣道也;心之官,君道也;臣效其能,而君正其可否。理义非他,可否之而当,是为理义。声色臭味之欲,察其可否,皆有不易之则。故理义者,非心出一意以用否之,若心出一意以可否之,何异强制之乎?因乎其事,察其不易之则,所谓有物必有则,以其则正其物,如是而已矣。(十五)
问:人物分于阴阳五行,其成性各不同。人之生也,禀天地之气,则亦肖乎天地之德。物之得于天者,非禀气而生,遗天地之德也。而孟子道性善,但言人之异于禽兽,概举之,独人之性善,其故安在?
曰:耳目鼻口之官,各有所司,而心独无所司,心之官统主乎上以使之,此凡血气之属皆然。其心能知觉,皆怀生畏死,因而趋利避害,凡血气之属所同也;虽有不同,不过于此有明闇耳。就其明闇以制可否,不出乎怀生畏死者物也。人之异于禽兽不在是。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限于知觉也;然爱其生之者,及爱其所生,与雌雄牝牡之相爱,同类之不相噬,习处之不相啮,进乎怀生畏死矣。一私于身,一及于身之所亲,皆仁之属也。私于身者,仁其身也;及于身之所亲者,仁其所亲也;本天地生生之德,发乎自然有如是。人之异于禽兽,亦不在是。人物分于气化,各成其性,一阴一阳,流行不已,生生不息,观于生生,可以言仁矣。在天为气化之生生,在人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为德也,非别有一物以与人而谓之仁。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条理,惟条理所以生生,观于条理之秩然有序,可以言义矣。失条理则生生之道绝,观于条理之截然不可乱,可以言义矣。亦非别有其物,而谓之礼,谓之义。合而言之,举义可以该礼,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是也。举礼亦可以该义,而举仁贵全乎礼义。《论语》曰:“克已复礼为仁”是也。若夫条理之得于心,为心之渊,然而条理则名智,故智者,事物至乎前,无或失其条理,不智者异是。《中庸》言:“修道以仁”,连举义又连举礼而不及智;言以达德行达道,举智仁勇而不及礼义,互文也。礼义有愆,由于不智。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即其生之谓性之说,同人于犬牛,而不察其殊也。彼以自然者,为性使之然,以义为非自然,转制其自然,使之强而相从,老聃庄周告子及释氏皆不出乎以自然为宗,惑于其说者,以自然直与天地相似,更无容他求,遂谓道之至高,宋之陆子静,明之王文成,及才质过人者,多蔽于此。孟子何尝以自然者非性使之然哉?以义亦出于自然也,故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之言乎自然,异于告子之言乎自然,盖自然而归于必然。必然者不易之则,非制其自然,使之强而相从也。天下自然而无失者、其惟圣人乎?孔子言:“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者,自然也;不逾矩者,归于必然也。必然之与自然,非二事也,就其自然明之尽,而无几微之失焉,是其必然也;如是何后无憾,如是而后安,是乃古贤圣之所谓自然也。彼任其自然而失者无论矣。贵其自然,静以保之,而视问学为用心于外,及乎动应,如其材质所到,亦有自然不失之处,不过材质之美,偶中一二,若统计行事,差谬多矣。且一以自然为宗而废而问学,其心之知觉有所止,不复日益,差谬之多,不求不思,以此终其身而自尊大,是以君子恶其害道也。老聃庄周告子释氏之说,贵其自然,同人于禽兽者也。圣人之教,使人明于必然,所谓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斯为明之尽。人与物咸有如知觉,而物之知觉不足与于此。人物以类区分,而人所禀受,其气清明,远于物之可开通。礼义者,心之所通也,人以有礼义,异于禽兽,实人之智大远乎物。然则天地之气化,生生而条理,生生之德,鲜不得者;惟人性开通,能不失其条理,则生生之德,因之至盛。物循乎自然,人能明于必然,此人物之异,孟子以人皆可以为尧舜,断其性善在是也。(十六)
问:荀子之所谓性,亦孟子之所谓住;孟子知性之全体,其余皆不知性之全体,故惟孟子与孔子合。然指为性者,实古今所同谓之性。至告子所谓性,朱子谓一似荀子言性恶,一似扬子言善恶混,一似释氏言作用是性。今以荀扬不与释氏同,则告子不得与荀扬同矣,岂独与释氏所谓性相似欤?
曰:然。老聃庄周之书,其所贵焉者咸此也,杞柳、湍水之喻,胥是物也。其视仁义,视善不善,归之有欲有为以后事;而其保此性也,主于无为自然,即释氏云,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是也,实一说而非有三说。(十七)
问:告子释氏指何者为性?
曰:神气形色,古贤圣一视之,修其身期于言行无差谬而已矣,故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人物成性不同,故形色各殊。人之形,官器利用,大远乎物,然而几如物之蠢然,是不践形也;于人之道无憾无失,斯为践形耳。老聃庄周告子释氏,其立说似参差,大致皆起于自私,皆以自然为宗。彼视一身之中,具形气以生,而神为之主宰,因贵比神,以为形气之本,究之神与气不可相离,故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其言乎天地间也,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从此而分阴阳,一生二也;阴阳与此而三,二生三也;言乎人物三者咸具,阴也阳也,冲气以为和,即主宰之者也。彼见于气可言有,神存乎其有,而不可谓有,又不可谓无,然不离气者也,故曰冲气。上之原于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之道,不离气而别于气,故曰:“道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庄子言神之主宰于身,则曰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曰:“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继之曰:“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言此神受形而生,则不去以待,形化而有血气乃有情欲,皆足以戕之,趋于速敝也。又曰:“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衰邪!”言求诸外者,徒劳其神者也。又曰:“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言人寿有修短,虽不死之日,不知保此心,为形君之神,至与形俱敝也。释氏人死为鬼,鬼复为人之说,与庄子此条同。老氏言长生久视,释氏言不生不灭,语似异,而以死为返其真,视形体为假合,从而空之,不过恐害其神之自然,指归不异也。(告子同于释氏,以神识为性,释氏谓之曰真空,谓之曰作用。谓真空则能摄众有而应变,谓即此识情便是真空妙智,谓湛然常寂,应用无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空,空而不无,即成妙有,故言空是性,又言作用是性。释氏书中,问如何是佛,曰:“见性是佛。”如何是性,曰:“作用为性。”如何是作用,曰:“在目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臭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见俱该法界,收摄在一微尘,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精魂。”此皆生之谓性之说也,固无取乎善恶之分。其显然道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