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王文恪公笔记>第5章
王宾
初戴元礼得丹溪之学,避名吴中为木客时,为人治病,但疏方而不处剂,往往有奇验。时王光庵宾等谓曰:“元礼名医,盍往访之?”至则一见倾倒,命酒赋诗。久之,宾谓元礼曰:“若宾年长,医亦可学乎?”元礼曰:“君家固素医,亦何难乎?”“然则当从何始?”元礼亦不肯轻授,谩曰:“君能读素问、难经、伤寒论等书则可。”已而别去。朞年元礼复至,因复请问医,曰:“素、难之书已读否?”曰:“已读。”“能记忆否?”曰:“公试举问。”元礼摘问,宾随口皆诵如流,虽笺注异同亦能口述,元礼叹曰:“坏吾医名者,此人也。”然终不授以方。宾归,处剂漫不知要,固叩之,元礼曰:“吾固不求货,独不能以礼事我乎?”宾曰:“吾春秋已高,官尚不欲为,又肯为人弟子乎?”一日诣元礼,值元礼不在,见其书八册,遂携以去。元礼回,叹惜,固求不得,宾自是得其传。宾不娶无子,与其弟不相能。弟尝戍北边归,颇诧其富,宾曰:“吾得医耳。”明日,其弟撤其药,独署外科,曰:“吾自得之异僧。”示非其术也。宾将死,以其书授盛启东、韩叔旸云。(“以其书授盛启东韩叔旸云”,“叔旸云”原作“云已哉”,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盛启东
启东初从光庵学古文,光庵喜之。其叔父曰:“汝学于光庵,见光庵用药亦少留意乎!”于是密窥其用药。一日,治一热症,(“治一热症”,“症”原作“证”,据明今献汇言本改。)用附子,光庵惊曰:“汝遽及此乎?此反治之道也,但少耳,加之而愈。”其卒,竟授以书。为本县医官,摄县,以事逮至南京,时吴江有梅某者,乞与之同行。驾幸北京,又还至北,诏发云南为吏,梅某曰:“君至云南,死矣。”乃伪盗其家庙髹器,首之中途,追免死,发天寿山拽木。启东长髯,伟姿容,时监工某侯见之曰:“有貌如此,为小官乎?”乃令左右自随,主出筭。初启东在吴,有内使督花石于东南,常主其家,甚习。尝病胀,药之而差。至是偶值之途,内使惊曰:“盛先生无恙乎?予太监息鼓胀,无能治者。”急往安乐堂见之,药数投,愈。
太宗狩西苑,太监病新起,步往视焉,太宗遥望见之曰:“彼人死久矣,安得复生?”曰:“得吴医盛启东而生。”太宗喜曰:“明日与来。”启东与梅某散步长安门外,中使传曰:“宣吴医盛某。”如是者三,乃以平巾入见,称旨,遂留御药房。既而曰:“汝在我左右,平巾可乎?”乃令吏部授之御医。(“乃令吏部授之御医”,“医”原作“药”,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启东为人慷慨,敢直言。一日雪霁,召见便殿,韩叔旸等俱在,(“韩叔旸”,原作“韩叔赐”,据明纪录汇编本改。)语次偶及白沟河之战,上曰:“彼时为长蛇之阵,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原皆作“系”,据明纪录汇编本改。)予乃从中冲之,遂大胜。”启东曰:“是天命乎!”上不怿,起视雪,启东又曰:“宜瑞不宜多。”既退,韩叔旸曰:“上前安得如此,汝吾并斩首矣。”须臾,赐膳数筵。一日与叔旸弈于御药房,上猝至,不及屏,曰:“谁与棊者对?”曰:“臣与韩叔旸。”问二人孰优?曰:“臣优,叔旸初学耳。”遂命弈于御前亲观之,连胜三,因命赋诗,启东曰:“不材未解神仙着,有幸亲承圣主观。”(“有幸亲承圣主观”,“主”原作“旨”,据明今献汇言本改。)叔旸诗不成。数日,上赐象牙棊盘并词一阕,棊留寘院中。永乐中,东宫妃张氏十月经不通,众医以为胎也,而胀愈甚。一日上谓曰:“东宫妃有病,往视之。”东宫以上命医也,导之惟兢。既胗出,复曰:“使长病,状早若何,晚若何?”一如见。妃遥闻之曰:“朝廷有此医,不早令视我,何也?”而疏方皆破血之剂,东宫视之,大怒曰:“好御医,早晚当诞皇孙,乃为此方,何也?”遂不用。数日病益急,乃复召胗之,曰:“再后三日,臣不敢用药矣。”仍疏前方,乃锁之禁中,家人惶怖,或曰死矣,或曰将籍没家矣。既三日,红棍前呼,赏赐甚盛,盖妃服药,下血数斗,疾遂平也。既而上亦赐之,曰:“非谢医,乃压惊也。”时启东与袁忠彻俱不为东宫所喜,至是自以为可释矣。一日,上谓曰:“若见吾东宫,可少避之。”乃知憾犹未释也,忧之。谋于袁忠彻,忠彻密曰:“无伤也,彼安能久?”及榆木川之变,启东归取洞宾瓢,未至闻讣,乃求至南京太医院避之。
宣宗即位,问左右曰:“有髯而善医者为谁?今安在?”曰:“在南京。”即诏南京守备之太监巫伴宿食所以来,甚信用之。
丘浚
丘浚,琼州人。学于子史,无所不窥,而尤熟于国朝典故。议论高奇,人所共贤,必矫以为非,人所共非,必矫以为是。能以辨博济其说,亦自博考,故对人语滚滚不休,人无敢难者。论秦桧曰:“宋室至是亦不得不与和亲,南宋再造,(“南宋再造”,“再造”原作“造再”,据明纪录汇编本改。)桧之力也。”论范文正公,则以为生事;论岳飞,则以为亦未必能恢复。其最得理,元不系正统,许衡不当仕元,亦皆前人所未发也。性好着述,虽老手不释书。性刚褊不苟取,亦恬于仕进,年七十犹滞国学,意不能无少望。
孝宗即位,乃进大学衍义补,得进尚书。李广幸于上,因之得入内阁。于同僚争议,每事欲有纷更,众不谓善也。时王恕有重望于天下,浚每憎之。会刘文泰劾恕,或以为浚嗾之也,以是尤为众所贬。
徐溥
溥,宜兴人。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在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溥一于安靖调和,中外海内和平。刑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时称其休休有大臣之度。溥常希范仲淹作义田,以赡宗族,其子不肖,多夺乡人之田以充之。溥没未久,争讼纷纭。
汤鼐
鼐,寿州人。为人抗爽,喜为大言。弘治初,诣内阁会敕。万安、刘吉、尹直时为大学士,谓鼐等曰:“近者诏书里面不欲开言路,我等扶持科道,再三陈说,方添得此一欵。”鼐即上疏:“人臣之义,善则称君,过则归己。安等乃归过里面,而又佞臣等以扶持之说,不知安所谓里面者将何所指,谓内臣耶?谓朝廷耶?乞追究所指,且治其欺君误国之罪。”鼐俟命司礼监,宣入内,令跪听命,鼐曰:“令鼐跪者,奉旨耶?太监命耶?”曰:“奉旨。”鼐乃跪。乃宣:“若疏留中不出,可归矣。”乃以手拍地,大言曰:“臣所疏皆经国大事,何为不见施行?”
吴宽谢迁
成化、弘治间,翰林声望最重者吴宽、谢迁,二人皆状元及第,仪干修整。宽温粹含弘,迁明畅亮直,宽诗文俱有古意,迁亦次之,故一时至有公辅之望。及丘文庄公卒,宽适以忧去,迁服将阕,遂用迁。入内阁十余年间,号能持正,不失为贤相。宽遂逗遛,终不获入阁,人颇为不平,而宽处之裕如也。惟迁亦以先之为不安。时刘健为首相,迁数言宽当入阁,健曰:“待我去用之。”他日又以为言,又曰:“待我去用之。”迁争之不得,至声色俱厉曰:“吾岂私于宽耶?故宽之科第先于予,年齿先于予,闻望先于予,越分在此,吾心惭焉,故言之,而公终不入,何耶?”健但笑而已。其后天变,师保皆上章求退,迁上疏求去不得,复上疏举宽及鏊自代。健不悦,宣言于内,以迁为王党也。
按:世俗之情,地逼则相倾,位近则相轧,望重则相忌,虽平时握手相亲,出肺腑以相示,及一旦遇得失,临利害,反面若不相识,非惟不一引之,又从而挤之下石焉者皆是也,此韩昌黎所谓慨然太息也。孰有如迁之举宽以自代,以宽科第、年齿、闻望皆先,自以越俎为惭,而不可多见。已故十余年,号为持正贤相云。而刘健不悦,以迁为王党,有媿于古大臣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