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餐馆通风明亮,天窗和金属桌子使人联想到意大利的带花园的小吃店。但是,其他进餐者都身着笔挺的西装或漂亮的裙服,证实了它的真面目:纽约一家昂贵的餐馆,目前正生意兴隆。
我看见汉密尔顿正拿着一大叠报纸在埋头细读。这在其他桌上衣着入时的进餐者中间,显得相当不合时宜。我拉过一把椅子来,他看了看手表,眉头微微一皱。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是12点33分,迟到了3分钟,除了汉密尔顿,谁会在乎呢?
他微笑着,示意我坐下。他一边把报纸塞进公文包,一边问道:“你觉得纽约怎么样?”
“噢,我喜欢纽约,”我说。“它是如此……”我停顿了一下,“令人意想不到。”我告诉了他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的秘鲁乐队。
汉密尔顿看看我,略感迷惑不解。“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他说。然后,他带着尖刻的声调说:“你参观了一些投资银行,是吗?”
像往常和汉密尔顿在一起一样,我感到自己有点儿傻乎乎的。当然,汉密尔顿感兴趣的并不是我对纽约这个城市的看法,而是想知道华尔街的情况。
我把所听到的最重要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细细询问了我与别人的一两次交谈,而我则认为这些交谈毫不重要。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想了解人们的买卖情况,我意识到我本应该间这些问题的,但却没有问。当我认识到按照汉密尔顿的标准,我的了解工作做得非常肤浅时,我开始对自己失去信心。
在汉密尔顿不停地质问我的期间,侍者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不敢打断汉密尔顿。最后,他瞅准机会,强迫我们飞快瞥了一眼菜单,终于连哄带劝地要我们各自点好饭菜。汉密尔顿按老规矩要了一份恺撒什锦色拉,在我看来这似乎过于寒酸,尤其是旁边就放着一份颇具吸引力的充满异国风味的菜单。我不情愿地克制着没点酒水,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便要了一份看上去似乎很复杂的肉食,汉密尔顿要了一大瓶矿泉水。我羡慕地看了看邻桌,一对夫妇正在轻松自在的气氛中慢慢地享用着一顿美味佳肴,已经在喝第二瓶蒙特拉谢白葡萄酒了,急匆匆地吃一份色拉,喝上一两杯矿泉水,用得着上这样的饭店吗?噢,天知道。
“其他调查进行得怎么样?”汉密尔顿问道。
我把已经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韦杰尔对自己卷入原始交易之事如何含糊其词,遮遮掩掩;肖夫曼以及他失踪的情况;还有我在韦杰尔办公室里找到的图表。
汉密尔顿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我说完后,指望他有个反应。他一声不吭沉默了很长时间,轻轻捋着胡子。然后,他露出了微笑。“干得不错,保罗,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
由于开始谈话时,我的表现不尽如人意,现在听到这话,我满心欢喜。“那么,你认为山姆大叔的制钞机可能是指什么?”我问道。
“你怎么想?”
这个问题我已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24个小时,但是没能想出任何名堂来。“一个政府防御机构?某种计算机?某种政府债券舞弊行为?”我漫无边际地瞎猜测,期待着汉密尔顿作出反应,他似乎对这些看法都不太赞同。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
汉密尔顿踌躇着。“我们无法知道,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继续下去,但是已经有了一个开端,干得漂亮。”他斯斯文文地吃了一点色拉。“不过,我认为你说的对,弄清楚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什么,是把我们的钱找回来的关键。”
“你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我问。
“有点困难,因为我不想惊动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以免他们知道我们已经产生疑心,鲁迪·吉尔帮了大忙。我做的表面文章,是最近的税务改革促使我们考虑有无可能要求改变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期票的交付地点,作为该程序的一部分,吉尔必须复核所有文件。”
“他发现了什么没有?”
“非常有意思,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声称他们确实见过本州银行的担保书。当吉尔要求他们出示该担保书时,他们却说在档案中找不到,当然,对于任何一个律师事务所来说,要承认这一点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吉尔怀疑这事一定是真的。”
“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不知道,我认为最可能的情况是,那个担保是个骗局,不知怎么被人从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的档案中抽走了,也许是被他们自己的某个受贿律师抽掉的。事情已经弄得很大,要想使我们不追究谁拥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是相当困难的。”
“非常有意思,”我说。“还有什么消息?”
“这个,看起来我们得用法院指令,迫使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审计师向我们出示他们帐簿的副本,希望那会给我们提供一些钱的去向的线索,法院指令要到下星期初才会获准,然后,他们将有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去执行指令,但在听到吉尔的回话,并且真正看到那些帐目之前,我恐怕做不了什么事。”
“那么,现在怎么办?”我问。“你认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去报警了吗?”
汉密尔顿向前倾过身子,那双蓝眼睛直逼我的眼睛。“我们必须把那笔钱追回来,”他说。他声音镇定,语调平和,却斩钉截铁,“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东京牵的那个头吗?嗯,我认为我们真有可能弄到手,而且他们说要交给我们5亿美元,那有可能使德琼公司变个样。”他呷着矿泉水,两眼一直盯着我。“要是他们听说我们在一次骗局中损失了2千万美元,我们将会信誉扫地,谁也不会再把他们的钱交给我们经营,即使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我心中暗想,这是我们的过错,或者至少是汉密尔顿的过错,他在复核文件时粗心大意了,这种错误发生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见的,不过,我并无意逼他承认这一点。
“但是,如果我们诉诸官方当局,他们不会帮助我们找到那笔钱吗?”
汉密尔顿摇摇头。“警察的头等要务是缉拿罪犯,而不是寻找赃物。这就是纽约市的大部分诈骗案从来不报警或不公开的原因,如果你有本事自己把它弄出个头绪来,人财两不空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他唇边浮出一丝微笑,嘲弄着我的天真幼稚。
“好吧,”我说,实际上心中对此感到很不是滋味。“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干?”
“嗯,到目前为止,你干得很不错。继续干下去,要多提问题。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许多人都要到亚利桑那去参加会议,看看在那儿能否有所发现,尤其看看是否能发现有关这个‘制钞机’的任何线索。我在伦敦也将尽力而为,同时等待来自库拉索的消息。”
汉密尔顿看出了我脸上的愁色。“别发愁,我们会找到那笔钱的。”
汉密尔顿挥手婉拒了充满诱惑的甜点水果手推车,付了帐单。我们分道扬镳,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哈里森兄弟公司。
那个下午真难熬,我疲惫之极,烦躁不安,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力,和汉密尔顿在一起我感到忐忑不安,我感到茫然。尽管我通常非常相信汉密尔顿的办事能力,但是,我烦恼不已地怀疑他也同样不知所措,一片茫然。
最后,终于捱到了5点钟,我可以体面地离开了,我约定晚上8点与哈里森兄弟公司的一个政府债券推销员见面,一起吃顿饭谈谈。还有3个小时哩,于是,我决定先回威斯特伯里饭店。我走到富尔顿地铁车站,登上北行的列克辛顿线快车,然后在大中央站换乘慢车。
此刻正是高峰时间,车厢里拥挤不堪。在纽约,9月初仍然非常潮湿炎热,这趟火车是地铁系统中没有空调设施的少数几辆列车之一。我感到身上汗水直往下淌,湿透了衬衫,甚至连裤子也汗透了,我的领带看上去仿佛会在热浪中卷曲起来。
火车停了很长时间,旅客们挤在一起,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低声咕哝着,咒骂那该死的地铁系统。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仍遵循着纽约地铁的黄金规则——决不直视他人的眼睛。那人可能是一个可卡因瘾君子,一个强奸犯,一个系列杀人案凶手,一个那和华见证人。
我两眼凝视着广告,一张广告上是那个可怜的沃尔特·汉森——以做痔疮广告而闻名纽约城的建筑师。还有一张广告上是一些又丑又黑的大蟑螂,正在慢慢爬进一家蟑螂汽车旅馆,广告词是:叫蟑螂有去无回。
火车颠簸前行,我的目光在车厢里漫游,我一个震惊收住了目光。
在车厢的尽头,我看见了乔。
他正在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我。虽然我直盯盯地看着他,他却丝毫没有露出认识我的迹象。我试图恢复镇静,但我肯定他一定觉察到了我看见他时流露出的惊讶神色。
我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别处。自从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餐厅看见乔以来,我们彼此间一直尽量互相回避,这使我大为宽心。但是,现在他就在眼前,和我在同一节地铁车厢里。这一定是巧合,不是吗?一定是的。
我想慢慢地移向车厢的另一头,我慌不择路,一脚踩到一个面容慈祥,身穿便装,正在阅读《华尔街日报》的人的大脚趾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你这个混帐东西,”他朝我破口大骂。“快把你他妈的臭脚拿开,老子的脚趾头疼死了,要不然我扇你个臭嘴。”
我扫了那个骂骂咧咧的汉子一眼,顾不得盯着他看个仔细。我推搡着越过他身边。
“神经病,”他对着我和站在我们周围的人低声咕哝道。
我很高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样,在拥挤不堪的地铁火车上,乔不可能对我怎么样,而当我们到达第68大街时,那儿人一定很多。
我的判断正确,川流不息的办公室职员从地铁口蜂拥而出,往家赶路。我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银行职员一起走,他们正朝着我居住的旅馆方向走去。我回头看看,只见乔隔着一条街区的距离跟在我后面。
我在花园大街离开那群银行职员,飞快地走过通往威斯特伯里饭店的街区。我在饭店前面的遮篷附近停住脚步,可以依稀辨认出乔的身影出现在仍然相隔一个街区之遥的街角上。
我告诉服务台的服务员,任何人来找我都不见。那服务员有点儿奇怪地看着我,但是说他保证会按照吩咐去做。我上楼走进房间,把门上的锁和门栓全都锁好后,猛地一下子倒在床上。
如果乔在跟踪的话,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想找我算帐,也许警察再一次找上他的门去了。也许是,尽管我小心谨慎,处处留心,但是我提出的有关格里格·肖夫曼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问题还是惊动了某些人。但是,那关他什么事?也许他只是耿耿于怀我的小手指仍然完好无损。
我在狭小的卧室里踱来踱去,对乔的出现感到焦虑。约莫过了10分钟,我焦躁不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乔与我同乘一辆地铁火车一定是巧合。他跟踪我可能只是出于好奇;也许他认为吓唬吓唬我会很有趣。好吧,他算是如愿以偿了。
我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取消晚餐,但我认为如果我去餐馆来回都乘出租车的话,应该是很安全的,就在饭店外面,在光天化日之下,量乔也不敢怎么样。于是,我冲了个澡,穿上一件新衬衫,于7点半下楼来到门厅里。
饭店大门口站了一群人在等出租车,门卫站在大街当中,哨子吹得震天价响。但是,不见一辆空出租车。虽然夕阳正闪着晕红低垂在中央公园之上,但天色依然大亮。我朝大街两头看看,没有乔的影子,他肯定也不在门厅里。
10分钟之后,门卫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而排在我前面的还有两个人,四处都不见乔的影子。于是,我决定步行到第5大街,到那儿试试运气,看能否拦一辆出租车。
我几乎快要到达第5大街时,突然听见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似乎透过衣服感到了一阵尖利的刺痛。我汗毛直竖,弓起背,慢慢扭过头去。
是乔,穿着一套黑色田径运动服,俨然一个竞走运动员的模样,他手中正在抚弄着他最喜爱的家伙——一把小刀。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