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令〔旦上〕酴醾香梦怯春风叹云髻飞蓬。甘劳苦杼轴灯前控。肯贪耍闲虚哄。
妾本儒家女。深居绿窗里。结发嫁谢郎。荆钗布为被。抱瓮朝汲泉。挑灯夜针黹。常诵交儆诗。鸡鸣劝夫起。所嗟室屡空。食贫世所耻。良人负〈斤〉〈也〉。所遇多荆枳。门户冷于冰。人情薄似纸。伤哉行路难。悒悒讵能已。奴家王氏。自从相公出去。数日不见回家。家里十分艰窘。全凭针黹度日。我父母家在豫章。许久不知为何再没个音信来。这里要稍个信去。苦无便人。甚是放心不下。我相公雄才大略。不肯出仕。终日只是吃酒。问着他又不说。咳。如何是了。
桂枝香兰闺愁冗。绣牀闲空。金针纫就慵拈。彩线添时恨种。听黄鹂声啭。听黄鹂声啭。枝头调弄。闪得我心烦意恐。理残绒岂因鹑结身难蔽。便向牛衣泣夜中。
相公只是不见回来。外边什么人闹。且把门儿闭上则个。〔下副净扮钱凤众持礼物上〕
不是路礼物重重。要聘人豪莲幕同。深山里。崎险屈曲路难通。似猎飞熊。若还梁父能辍咏。会见天山早挂弓。〔众〕禀爷。前边有座茆屋。不知可是谢家。〔副净〕茆檐下。想子真一觉华胥梦。左右的。你且把玉骢轻鞚。玉骢轻鞚。
钱凤奉大将军特旨。来聘谢鲲。我想此人曾做东海王府参军。不勾一年。就放归不用。闻他在家整日饮酒。看来也是没用东西。只是承大将军命。不敢不去。左右的。可曾问谢老爹家住在那里。〔众〕一路问来。说在玄武湖边。门前有柳树数株。这几间茆屋想必是了。〔副净〕你去敲门。说有钱参军来拜访。〔众扣门介旦内答介〕是谁人扣门。〔众〕我们是钱参军老爷。特来拜你们谢爷的。〔旦〕不在家。〔众禀介副净〕问在何处。好到那所在去寻觅。〔众又问旦回〕不知去向。〔众又回副净介〕可再问几时回来。我们在此待待罢。〔众又问旦回〕归期做不定的。或十日。或半月。俱不可知。房子狭窄。天色又晚。不好劳得尊官久待。〔众又回副净介〕这怎么好。你再传进去。王大将军久慕谢爷才名。要聘出去做官。特差钱爷亲賷礼物到门。既谢爷不在。礼物求夫人收下。待谢爷回来。多多拜上。说我在石头城下相等。〔众又传旦白〕老爷不在。礼物不好收得。回来说知。自然来谢。〔众又回副净介〕既如此。且回。夜静水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众齐下生急上〕
胜葫芦落拓终朝醉墙东。宁放酒杯空。乘月归来途路永。〔看介〕呀。前村为甚灯火照天红。
已到自家门首。夫人开门。〔旦〕空山筑茆屋。那有燕飞来。〔旦开门介〕呀。相公。这早晚何处回来。〔生〕在东村头吃酒回来。〔旦〕相公。你不在家。方才有许多人将了礼物来。说要聘你出去做官。〔生〕我途中曾见有许多灯火。夫人可曾问他姓甚。是那里差来的。〔旦〕他说钱爷亲自到门。人说是王大将军着他来的。〔生〕原来是王敦钱凤。夫人不曾受他礼物么。〔旦〕我说相公不在。不好收得。他说在石头城下等你。请问相公。应聘也还是不应聘。〔生〕夫人。君子席珍待用。岂甘怀宝迷邦。然须事得其人。而后名垂千古。王敦尚先帝公主。为都督尊官。一见晋室颠危。遂尔称兵犯阙。这样人。我谢鲲宁可饿死沟壑。不愿受其爵禄。〔旦〕相公。且把近日朝廷消息。说与奴家知道。〔生〕
桂枝香秦淮波汹。钟山尘拥。那王敦呵。凭依累代雄威。擅把八州兵弄。他拥兵石头。拥兵石头。鸾舆震竦。寝园骚动。〔旦〕相公的意还是如何。〔生〕我气豪雄。为韩欲奋留侯愤。灭贼期追诸葛功。
〔旦〕相公不从王敦。极是正道。难道朝廷聘你。也只是不出。
前腔〔旦〕你心雄气猛。才高志横。据鞍功业宜成。磨剑精神须耸。若礼意已勤。礼意已勤。盐梅可共。难道凿坏绝踵。好逞飞骢。早令坛上推韩信。顿使行间识吕蒙。
〔生〕王敦篡逆。神人共愤。卑人岂无包胥之志。奈朝廷未尝见知。终难炫玉自售。
前腔我有紫芝堪种。素书堪诵。羊裘五月甘披。鹤禁一生情迥。看柴门昼关。柴门昼关。云山屏拱。鹿虾游泳。前日周戴二兄曾劝卑人出仕来。〔旦〕相公如何回了他。〔生〕我心已逐冥鸿。谩劳故友徐元直。来访襄阳庞德公。
〔旦〕奴家不知外边事体。终朝悬望家中消息。原来兵戈阻绝。道路难通。老父老母不知向来安否。〔旦悲介生〕王敦从姑熟来。与豫章无干。岳父岳母晚景自然康胜。姑待稍稍平静。我就寻便稍信去。夫人不必深虑。
独向山中抱素琴。
子期何处觅知音。
只因烽火连三月。
真个家书抵万金。
恣劫
点绛唇〔杂扮黄门官上〕雉尾开张。龙楼初敞。鸡人唱。日射雕梁。看瑞气蔼朝门晃。
阊阖迷云起。岩廊拂雾开。莺歌闻太液。风吹绕蓬莱。自家晋朝一个小黄门是也。恐上位爷视朝。只得在此伺候。我想晋家自世祖皇帝受禅之后。平吴定蜀。奄有天下。不意五十年后。五胡纷扰。二帝播迁。赖我今上皇帝渡江而南。开基建业。才得偏安一隅。王敦贼臣。常欲称兵犯阙。国势甚危。闻得今日朝见。又不知作何景象。咳。我想世祖皇帝好容易得这天下也。
混江龙想当初三朝鼎王。孙吴刘蜀魏曹邦。我世祖呵。急攘攘东征西荡。雄纠纠斩将擒王。火烧了千寻铁锁。蹅平了三月瞿塘。甫能勾车书一统。只指望奕叶千霜。谁知道栉风沐雨新基业。到做了鬼哭神号古战场。空惆怅。休道千年建业栖丹凤。则恐怕一曲伊州泪万行。怕见的羊车御驾。系辟宫妆。
说话之间。火城潮繁丞相入朝矣。须索回避咱。〔丑扮王导蟒衣上〕
神仗儿头厅宰相。头厅宰相。威权无两。正王家鞅掌。有弟来从人望。多应天命来归吾党。且就里暗匡勷。且就里暗匡勷。
只手擎天天可摧。令行山岳尽皆移。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下官当朝丞相王导。字茂弘。晋自二帝陷虏。宗社丘墟。下官与兄弟大将军处仲。同心戮力。推戴今上为皇帝。渡江而东。岂意即位之后。每每排抑吾家。以此大将军深怀怨恨。从姑熟起兵来此。尝闻得江东童谣云。王与马。共天下。此正是晋室当灭。吾宗代兴之兆。但吾身为元宰。恐人议论。以此阴与定计。佯为不知。事成则与吾弟同其荣。不成不与吾弟共其辱。满朝人一向也被我瞒过了。日来闻得圣上颇颇疑我。只得在此待罪。呀。周戴两尚书来矣。不免求他解劝一番。〔笑介〕正是欺君误国无双士。吓鬼瞒神第一流。〔外小生上〕
前腔云凝龙幌。云凝龙幌。霞笼仙仗。羡皇图威壮。谁料搀枪光莽。须臾间天昏日月失朗。贾余勇媿螳蜋。贾余勇媿螳蜋。
〔外〕建阙余蛇豕。宫闱尽虎狼。〔小生〕何时息争战。归马华山傍。〔丑进揖介〕二位老尚书拜揖。〔外小生〕老丞相拜揖。老丞相。令弟入朝。其意如何。〔丑〕不知那天不盖地不载的强盗畜生做这等勾当。连累我也没趣得紧。近日有人一发说我也知情的。〔外小生〕令弟干事。果然令兄也难推不知。〔丑〕若是王导知情的。永堕阿鼻地狱。闻得圣上深相猜忌。我想王家百口。必是两位老尚书可以保全。没奈何。望乞鼎言昭雪。〔外生笑不答介丑〕老尚书。王导是知事的。定然重谢。〔外小生又相顾笑不答丑〕没奈何。王导下跪。〔跪介外小生怒介〕茂弘兄作何情状。呀。圣上早已升殿矣。〔丑〕王导待罪阙门。不敢朝见。专在此等候回音。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下外小生吊场末扮晋帝宫女太监武士上〕
西地锦举目山河悲怆。惊心刁斗叮咚。咸阳王气都沦丧。离离蒿满宫墙。
封狐雄虺日成群。负固凭陵昼结氛。谁解龙韬开玉帐。扫清君侧净埃尘。寡人大晋大兴皇帝。向封琅玡王。怀愍北狩。洛阳失守。寡人渡江而东。即位建业。皆赖诸名贤王导王敦翼戴之功。不意二人恃功骄恣。据荆扬八州而反。假以诛讨刘隗刁协为名。屯兵谷口。昨日打进表文。说今日要来朝见。寡人心胆俱碎。不知当何以待之。且待众文武到来商议则个。〔外小生进叩首介〕臣周顗戴渊朝见。愿吾皇万岁。〔末〕伯仁卿若思卿少礼。王敦不道。渎纪犯顺。今日朝见。甚撄朕怀。不知二卿有何策以御之。〔外小生〕且待丞相到来。〔末〕呀。二卿差矣。王导乃敦之兄。难道王敦作逆。王导不知。朕方欲阖门诛之。二卿反倚为腹心乎。〔外小生〕王导忠诚勤慎。乃心王室。臣等愿以百口保之。愿陛下不以管蔡而疑周公。〔末〕匪卿之言。朕几误杀。只是心尚怀疑。今日且免朝见。且说御敌当出何策。〔外小生〕臣观逆贼貌虽贪狼。中心实馁。钱凤性亦多疑。陛下但闭上朝门。安坐宫中。彼谓内廷有备。必不敢入。子女玉帛。愿陛下毋爱。令饱其欲。自然退去。〔内擂鼓呐喊掌号毕传介〕奉大将军令。着钱参军带领众将官把大内四门攻围。军中俱要吹唱。使军声彻于宫内。令其丧胆。子女玉帛。粮草衣甲。尽欲掳入行营。论功升赏。违者军法。〔副净内应得令末〕
啄木鹂军扰攘。声沸〈口庞〉。乱我心旌风摇飏。他穷九攻奋击无遗。我存一旅扞御何妨。一似空堂幕燕何惚恍。深山放虎相依傍。只落得立尽空宫白日黄。
〔副净领众上〕大小三军。你看晋家库藏衣粮。好不富贵也。〔走唱〕
滴溜子金和宝。金和宝。千箱万箱。粮和草。粮和草。千仓万仓。掳去充吾库藏。须令一旦空。莫教留放。还要队伍分明。前合后仰。
〔下内传〕掌库藏官启事。钱凤率领三军。将各处库藏衣粮尽行劫空。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跪奏介末〕伯仁卿。若思卿。如此怎么好。〔外小生〕
啄木鹂他威方长。气正扬。贪似豺狼狠若羊。须知道锐始无终。也应柔可胜刚。犹如劣马娇难养。还同毒蟒嗔难抗。慢彷徨。看他游魂血污不久定沦亡。
〔副净又领众上〕大小三军。你看江东妇人好不标致也
滴溜子如云女。如云女。颜如孟姜。秦淮里。秦淮里。宛同濮上。掳去充我鸳帐。今宵窈窕娘。不胜欢畅。还要队伍分明。正齐不爽。
〔下内传〕王城司隶校尉启事。钱凤率领三军。将城中子女尽行抢掳。烦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奏介外小生〕臣启陛下。王敦不敢入城。到处尽是钱凤行事。可见其中心惧怯。今志愿已遂。将出城矣。〔内传〕城门司隶校尉启事。钱凤三军悉已退出城外。屯住新亭。烦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奏介末〕逆敦虽退。势必复来。卿等有何策以御之。〔小生〕臣启陛下。城中各卫军士约有五六万。臣愿率领屯守新亭。以为声援。制其再入。他粮尽援绝。或有勤王兵至。自然遁去。若欲与他相持厮杀。则我弱彼强。非臣所敢必也。〔外〕若得若思肯行。亦复何忧。〔末〕传旨即日拜戴渊为讨虏将军。〔小生谢恩介末外〕
三段子你请缨倜傥。戮长鲸龙泉射芒。死绥慨慷。斩蚩尤龙驹快骧。〔小生〕未纾王粲登楼况。徒怀平勃兴刘望。〔末〕管樽俎从容。功成必赏。
〔小生〕臣就此拜辞陛下。〔叩首介〕铜虎承恩日。牙璋发旆时。云迎出塞马。风卷渡河旗。〔小生下末外吊场外〕戴渊势孤力弱。难以独任。臣有一人。名曰谢鲲。江左卧龙也。当今朝廷乏人。伏望陛下以礼聘之。不然恐为逆敦所先。〔末〕朕亦曾闻此人。就是伯仁卿明日将礼币去。致朕侧席至意。〔外〕
归朝欢那吴门隐。吴门隐。沉醉曲乡。绝不问人间波浪。〔末〕安车驾。安车驾。竹帛篚筐。似隆中顾频繁葛相。〔合〕若得似渭滨解纶前车访。莘耕释耜翻然想。贼敦贼敦。管教你老大头颅齿剑铓。
笑道猖狂似祢衡。
何时开阁引书生。
莲花幕下风流客。
致主何忧不太平。
〔末下外吊场〕主上入宫去了。下官也出朝去罢。〔丑迎上〕呀。伯仁兄退朝了。所求之事如何。〔外作不理介〕今年杀尽诸贼奴。管取金印悬肘后。左右的。打执事回衙去。〔下丑恨介〕呀。周顗。周顗。我与你怎的好朋友。我今有难。不值得一言相救。反要杀了我。自做好官去。〔又恨介〕你若不撞在我手也罢了。若撞在老王手内。不到得轻轻放过了你哩。正是有恨方君子。无毒不丈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