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扮水夫上〕尽日舟横擘岸风。锦帆高挂豫章东。今朝船尾千层浪。正好乘槎入月宫。小人是谢老爷船上船头。昨日老爷上埃闲步。分付不许各役随从。不知宿在何处。至今未回。我们彷徨一夜。天色将明。且挨到前边去看。〔下小丑上〕人无千日计。老至一场空。见物若不取。休嫌命里穷。老身与乌客人往来。元只寻常。止因他爱我缥风。指望起发一主大钱。故此与他歪厮缠。远远随到这里。谁想那丫头不从。只得设计卖了。我如今还跟他家去则甚。他身边有千来两银子。又是孤身。我多日有心算计他。只碍着那丫头。又是一人。难以动手。这两日我与这船家长勾搭熟了。昨晚与他定计。挤那乌斯道在江里。取了银子。摇着船。往江湖上做生意。那里来捱查。半夜里将船放到没人所在来了。趁此天色未明。正好行事。老乌尚睡熟。被我悄悄偷出船头上来。不免催家长起来。〔叫介〕家长。风息了。开船罢。〔丑扮船家上〕来了。来了。〔低问介〕妈妈。夜来的话如何。〔小丑〕好好。天杀的。这样干事。趁此天色未明。正好动手。只管贪睡。呀。你看你看。那边早有个人影儿。〔虚下水夫上〕那边船头上明明两个人站着说话。见了我用指头儿点着几点。就不见了。事有可疑。我躲在黑处。务要看个明白。〔小丑出介〕好了。那人去了。待我赚他起来。乌老爹快起来。〔净上〕
香柳娘正昏昏病醒。正昏昏病醒。只为夜来酩酊。通宵云雨多高兴。〔丑又叫〕老乌快些来么。〔净〕为何事夜惊。为何事夜惊。颠倒我衣裳。打挠我梦境。且挣开眼睛。且挣开眼睛。〔小丑又叫〕天杀的。快到船头上来。〔净〕他那里频频叫声。我这里忙忙答应。
妈妈。天色未明。正好睡哩。叫我则甚。〔小丑〕来来来。我对你说话。〔净钻出丑做推下江净喊介〕救人。救人。〔下水夫虚上看介小丑〕好了。不则声了。谢天。谢天。并没一人看见。我与你悄悄进去。等四下开船。同开便了。〔丑〕正是。正是。〔同下水夫〕奇怪。明明一个妇人。一个男子。哄那船舱里人出来。挤下水去。我待喊将起来。争奈孤身在此。恐被他算计。只是站在船傍。天明后与他说话未迟。
前腔〔生上〕听神鸦噪鸣。听神鸦噪鸣。残星破暝。东方曙色犹埋岭。我想夜来所见。也甚奇怪。讶山麋降灵。讶山麋降灵。庙貌既峥嵘。旌旗且严整。喜狂风乍停。喜狂风乍停。果尔威灵。堪令人敬。
〔做见水夫〕什么人。〔水夫〕小人是船头。在此迎候老爷。〔生〕船在那里。〔水夫〕就在前边。〔生行介〕你看渡口月未落。鸡声入梦啼。好一派早景也。〔水夫〕禀老爷。已到船边了。请老爷上船。〔生上船介水夫〕小人有事禀上老爷。方才小人在埃上伺候老爷。只见那边船上。一个妇人一个男子在船头上讲话。见了小人。就不说了。钻进船里去。小人疑心。连忙躲过黑暗里。那两人又复到船头上。唤出船舱里一人来。竟把他挤下大江里去了。小人不敢不禀。〔生〕有这等事。你该去捞救。〔水夫〕小人要救。奈是只身。恐为所算。以此不敢。也不敢叫破。〔生〕你去拿来。莫不你生事么。〔水夫〕小人不敢。〔叫介〕兀那船上起来。〔丑上〕谁叫。谁叫。〔水夫〕老爷唤你。〔丑〕那个老爷。无事唤我则甚。〔水夫〕我那晓得。去就明白。还有个妇人。老爷分付都唤来。〔丑〕妈妈快来。〔小丑上〕是那个。〔丑附耳〕什么老爷来唤。莫不这事决撒了。〔小丑〕差人那里。我自回他。官差哥是那衙门。〔水夫〕是都督老爷。〔小丑伸舌介〕吓死人。哥。没奈何。我这船小。不堪老爷住坐。送些东道与哥。换了别的罢。〔水夫〕我那要你东西。你夫妇自回话去。〔做拿见生〕禀爷。船家有了。〔生〕那船户叫甚名字。从何处来。〔丑〕小人张虎。
前腔念来从秣陵。念来从秣陵。〔生〕往那里去。停泊在此。〔丑〕豫章华省。为东风作恶把船头顶。〔生〕船中还有谁。〔丑〕有老妻一名有老妻一名。相倚把船撑。相依共为命。〔生〕早间你谋死什么人在江里。从实招来。〔丑〕啊呀老爷。小人最本分的。那有这事。念从来畏刑。念从来畏刑。有何事可凭。何人为证。
〔生〕你说没有证么。且住。唤那妇人上来。〔背介〕呀。那妇人俨是元鸨子模样。妇人姓甚。父母家住在那里。〔小丑〕
前腔住秣陵帝京。住秣陵帝京。母家李姓。〔生低云〕元来姓李。几乎错认是元鸨子。〔又看介〕天下那有这般厮像的。秣陵在那一块住。〔小丑〕落星桥下名偏盛。〔生沉吟介〕落星桥。又是那人了。你敢是乐户出身。不是从小跟随张虎的。〔小丑〕念身非乐伶。念身非乐伶。李氏旧家称。自幼从媒聘。〔生又看介〕还则是元鸨子。你在落星桥住。曾认得谢参军么。〔小丑背云〕怎么问起谢穷来。则说不认得便了。果有参军共井。果有参军共井。但小妇人呵。自幼不出中庭。岂识谢家门径。
〔生〕你果然不认得。〔小丑〕实是不认得。〔生〕你抬起来看。认得我不认得我。〔小丑看骇伏〕啊呀。爷爷。小妇人该死。小妇人没有眼。不晓得老爷做天大样的官。〔生〕往事不须提。则说今早谋死的是什么人。〔小丑〕爷爷。再不会谋死什么人。差人来唤。还好好睡着哩。〔生〕船头过来。与他对证。〔水夫〕小人亲见他挤下江去的。〔生〕既如此。连张虎同拶起来。快招。〔做拶介生〕妇人。你方才说不是乐户。又说自幼跟随张虎。一刬胡言。那有半句儿真实。
前腔恨花言乱听。恨花言乱听。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元是你花门行迳。莫不是又将子弟来坑阱。快招上来。〔小丑丑〕老爷。再没有的。〔生〕叫船头快去打捞尸首。〔水夫〕禀老爷。江水溜得紧。尸首滚将下去。没处打捞了。〔生沉吟〕尸首既没捞处。此事如何问得。〔思介低唱〕记龙江驿亭。记龙江驿亭。他有个客同行。今日在何方托形影。那妇人。你过龙江关时。有个客人乌斯道同行。如今他在那里。〔小丑〕他回南昌去了。〔生〕他那里是回去。你谋死的一定是他了。想那乌斯道呵。为财多命倾。为财多命倾。妇人那。你头上有神明。我阶前有明镜。
如今招不招。〔小丑〕老爷冤枉。乌斯道回去了呢。〔生〕这也不难明白。叫左右。到他船里去搜。前番过江的文引有没有。〔杂应下即上〕禀爷。搜得文引在此。船上还有许多银子。〔生〕是了。眼见得为这银子。谋他性命。若说他回去了。为何不带文引而走。那妇人。且问你女儿在那里。〔小丑〕女儿死了。〔生〕为何死了。死在何处。〔小丑〕不肯接客。在匡山下跳入江里死了。〔生〕这一发难明。叫左右。把张虎李氏并文引银子都发到南康府问明。就教该府行文沿江一带所在。挨查滚下尸首。再行文到南昌府。查究乌斯道曾回不曾。待我破贼回来。解赴军前发落。从来天网恢恢。毕竟疏而不漏。〔杂应小丑丑同下生吊场〕元来缥风已死。好痛伤人也。〔掩泪介〕
红衲袄对着这江浦高秋水碧澄。不觉的泪潺湲怨气增。我当初只指望同把青鸾凭。谁承望中路里先抛碧玉筝。可恨那鸨子呵。你本是卖风月的活妖精。你本是啖郎君的莽枭獍。到如今一似花开却被狂风横也。教我欲化西园蝶未成。
前腔缥风。缥风。我只待觅飞鸿传将宋玉情。谁知你葬江鱼甘同屈子醒。想当日织锦时曾与你机间并。幽窗下曾与你密订盟。咳。缥风。你那里去了。只教我忆愁眉把杨柳憎。思笑口把桃花倩。何时得风清月朗梦三更也。环佩归来洛浦汀。
缥风。缥风。不是我谢郎情薄。王命在身。杯酒不曾奠得。姑待班师回日。一来作奠。二来与你究死的缘故。叫左右。快渡江到姑熟去。
沙禽啼断一江风。
闷倚孤篷惜落红。
心上新愁难着去。
灯前旧约总成空。
行宫
六么令〔外扮王车骑同老旦便服上〕昨朝事冗。赛神明未得相从。通宵展转意忡忡。须早起赴行宫。阶前叩首频嘱颂。阶前叩首频嘱颂。
夫人。昨日中元祭赛伊尼大王。因女孩儿初归。无人料理。不曾亲去拈香。通宵不寐。恐是神明见怪。今日特特起早。同你前去补拜。须再备些香烛。〔老旦〕正该去补拜。香烛俱已备下。就请相公同行。〔外〕还有一事。常年送进童女。大王用后。次日为头社人收拾他骸骨。今年是我家为头。须要买口棺木盛殓他。〔老旦〕这女子最是可怜。棺木须用买好些。我与你先去收拾起来。买亦未迟。〔外〕呀。许多社友都来了。〔众社人上〕
前腔倾翻社瓮。社叟归来喜气匆匆。人人尽道庆年丰。雨旸若稼禾同。传神卜瓦争喧哄。传神卜瓦争喧哄。
伙计。今年我们赛社志诚。天色朗晴。想是大王喜欢。秋来收成一定加倍。如今我们请了王老爹到庙去。分些福胙酒醴。拿回家去醉饱一回。有何不可。〔见介〕呀。王老爹。老夫人。众邻社拜揖。众人在此请老爹到庙里分派酒肉。不知可否。〔外〕我昨日家里有事。不曾到得。今日正要去补拜。同行甚好。〔同老旦走念〕千林古木闻喧笑。〔众〕此日春风属社公。此间已是庙前。就请进去。〔进介众〕你看。你看。殿上酒肴狼藉。卓椅倾翻。这把交椅是谁坐的。〔内一人云〕你不晓得。一个大王。一个夫人。正该这等坐。闲话休题。只把存下猪羊果酒分开。拿回去便了。老爹。劳你分一分。〔外〕且待我拈过香。〔同老旦拈香拜介〕
前腔瞻依心竦。俨若神明照鉴吾衷。念王鉴同妻羊氏呵。仰惟恩庇佑微躬。优老景起龙钟。瓣香明炬亲赉捧。
〔外〕拜祷已毕。众社友请分福胙。〔作分介外〕既分过了。请先回罢。在下还要收拾女子的骸骨。〔众〕我们也要帮老爹收拾那女子下棺木。抬出郊外才回。〔内喊〕救人。〔众听介〕作怪。后殿怎么有生人声音。〔又听介内又喊众〕到像昨日那女子叫喊。奇怪。难道不曾死。〔外老旦〕我们大家开进去就明了。〔同唱〕
前腔且把门儿轻控。俨似宵来叠叠重封。岂神明未到后宫中。空孤负这花容。教人心下怀疑恐。教人心下怀疑恐。
〔众〕昨日是我们捆进这间房里的。伙计。如今元是我与你开进去看。〔蹔下即扶贴上众〕王老爹。好奇怪。那小娘子端然在内。捆缚也一些不动。〔外老旦〕好好扶过来。等我问他。〔众介外老旦〕小娘子。你把昨夜的光景说与我听。
前腔〔贴〕通宵如梦。寂寂无眠暗数铜龙。〔外老旦〕可曾见些什么来。〔贴〕但看窗外月蒙蒙。〔外老旦〕可曾听见殿上声响。〔贴〕时闻得语喁喁。〔外老旦〕可有什么人进房来。〔贴〕绝无影响来惊耸。绝无影响来惊耸。
〔外〕夫人。这怎么说。常年不曾有饶的。〔老旦〕我看此女生得十分美貌。一定还有后福。故此大王不难为他。〔外〕夫人说得是。你且松了他缚。〔众拦〕不可。不可。那里是什么后福。眼见得此女不洁净。恼了大王。今年地方决然不得安静。好好把此女撺入大江。以谢神怒才是。〔贴哭喊〕好苦那。老爹救人。〔外〕不要忙。列位说差了。大王尚且饶他。你到要害他。况且大王吃了。便不要偿命。青天白日。把一个人撺在江里。没官府的。谁担这干纪。〔众〕也说得是。这便凭老爹作主罢。〔外〕我也没有主意。〔老旦〕不若等老身领回。养在家里。日后寻个对头与他。也是阴德。〔众〕夫人也领不得。这是众人凑银子买的。怎么好领去。拿来分了罢。〔外〕这騃子。人是分得的。〔内一人云〕有个分法。寻一所空房子。教这女子住下。我们众人轮流用用。今夜你。明夜我。这叫做不分之分。分而不分。〔外〕唗。说什么话。既然众友不肯要我领。则得大王前讨一笤。若许在下领。就讨个三圣。〔众〕这才说得是。〔外取笤嘱介〕大王在上。有乌客人同妻李氏。卖来秋祭的女儿。大王不用。我王鉴夫妇愿领回家收养。若大王见许。卜得三圣。〔卜介〕呀。果是三圣。且就壁间看诀去。〔念介〕爱花须是避狂风。栏槛还将锦帐蒙。但愿王孙长作主。莫教零落总成空。众社友来看。大王因我姓王。明明教我作主。〔众〕大王许了。我众人还有甚话。但是后日有了人家。请我们吃杯喜酒罢。〔外〕既如此。夫人好好松了缚。扶着他回去罢。〔众〕我们众人也都相送到宅。〔外〕还拜谢了大王去。〔众同拜毕外〕都到我家吃酒去。
街坊处处颂神明。
尽贺娇娘得再生。
犹恐相逢似春梦。
银缸相对话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