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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虽然在达什伍德母女看来,爱德华解除婚约一事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但他确实是解除了婚约。而他将如何利用这次解约,却被她们大家轻易地预料到了。因为四年来,他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已经尝到了—次轻率订婚的甜头,现在这门婚事吹了,谅他会马上再订—次亲。
其实,爱德华来巴顿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请求埃丽诺嫁给他。鉴于他在这种问题上并非毫无经验,这一次他居然会如此惴惴不安,如此需要别人加以鼓励,需要出去透透新鲜空气,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他路上如何迅速地坚定了决心,如何迅速地将决心见诸行动,又以何种方式表达衷曲,这一切都毋庸赘述。需要说明的只是:四点钟光景,大约在他到来三个钟头之后,大家一道坐下吃饭的时候,他已经把他的意中人捞到手了,并且取得了她母亲的同意。他声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不仅出自情人的狂喜,而且不管从情理和实际来说,他也的确如此。他的情况确实令他异常高兴。除了求爱被接受了之外,他还有别的事情使他心潮格外澎湃,情绪格外高昂。他丝毫不用责备自己,他终于摆脱了一起长期给他造成痛苦的爱情纠葛,摆脱了一个他早已不再爱慕的女人——而且立即一跃赢得了另外—个女人。可是想当初,他刚刚产生这个念头时,心里几乎是绝望的,他不是从疑虑不安。而是从痛苦不堪中转而获得了幸福。他毫不掩饰地表白了这种变化,那股发自内心、感激不尽、涌流不止的欢快劲头,他的朋友们以前从未见过。
他向埃丽诺敞开了心扉——他供认了自己的全部弱点和过失一—并且带着二十四岁的人所具有的明哲和尊严,叙说了自己最初对露西的幼稚的眷恋。
“这是我的愚蠢和惰性引起的,”他说,“是我人情世态全然无知的结果——无所事事的结果。我十八岁脱离普赖特先生关照的时候,我母亲若是给我点事情干干,我想,不,我敢肯定,这种情况决不会发生。因为我离开郎斯特普尔的时候,虽然自以为对他的外甥女喜爱得不得了,但是我假如有点事情干,让我忙上几个月,和她疏远几个月,特别是多跟世人打打交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会这样做的),那我很快就会消除对她异想天开的眷恋。可是我回到家里,却没有事情干——既没给我选好职业,也不让我自己选择,完全无所事事。在随后的第一年,我甚至连个大学生名义上应该忙碌的事情都没有缘份,因为我直到十九岁才进入牛津大学。我在世上无事可做,只能沉溺于爱情的幻想。再加上我母亲没给我安排个舒舒适适的家——我与弟弟不友好,合不来,又讨厌结识新朋友,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常往郎斯特普尔那里跑,因为我在那里总觉得很自在,总会受到欢迎。就这样,我从十八岁到十九岁,绝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那里。露西似乎非常和蔼,非常可亲,人长得也很漂亮——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我很少见到别的女人,没法比较,看不出她有什么缺陷。因此,考虑到这一切,尽管我们的订婚是愚蠢的,而且被彻底证明是愚蠢的,但是我希望,这在当时并非是不近人情、不可宽恕的蠢行。”
仅仅几个小时,就给达什伍德母女心里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和幸福,她们完全可望洋洋得意地度过—个不眠之夜。达什伍德太太高兴得有点忐忑不安了,她不知道如何喜爱爱德华,如何赞扬埃丽诺才好—─不知道如何才能对爱德华的解除婚约表示足够的庆幸,而又不伤害他那脆弱的感情,如何才能既给他俩—起畅谈的闲暇,又能按照她的心愿,多瞧瞧他们,多和他们欢聚一会儿。
玛丽安只能用眼泪表示她的喜悦。她难免要做比较,要懊悔。她的喜悦之情虽然像她对姐姐的钟爱一样真心诚意,但是这种喜悦既没使她振奋起来,也没使她开口说话。
可是埃丽诺,她的心情应该如何描写呢?从她得知露西嫁给了别人,爱德华解除了婚约,到他证实她有理由如此迅速地燃起希望之火,在这段时刻里,她心里百感交集,难以平静。但是这段时刻过后。—─当她消除了一切怀疑、一切焦虑——将她现在的情况与刚才的情况一比较——见他体面地解除了过去的婚约——见他当即从解约中获得益处,向她求婚。就像她一直料想的那样,向她表露了深沉、坚贞的爱情——这时,她喜出望外,反倒变得沉闷起来。因为人心好喜不好悲,一见到形势好转就容易激动,所以她需要经过几个小时才能平静下来。
现在,爱德华在乡舍里至少住了一个星期。因为不管她们对他会有什么别的要求,他与埃丽诺欢聚的时间不能少于一个星期,否则,谈起过去、现在和未来,心里的话连一半也说不完。对于两个正常人说来,滔滔不绝地说上几个钟头,谈论的问题确实要比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来得多,然而对恋人来说,情况却不然了。在他们之间,一个话题至少得重复二十遍才能完结,否则,甚至都算不上交谈。
露西的结婚理所当然是她们大家最感到惊奇不已的事情,当然也构成两位情人最早谈论的话题之一。埃丽诺对男女双方有着特别的了解,他们的婚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她平生听到的一个最异乎寻常、最不可思议的现象。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罗伯特受到什么诱惑,居然娶了一个她亲自听他说过,他一点也不爱慕的姑娘。——况且,这个姑娘己经同他哥哥订了婚,他哥哥为此还遭到家庭的遗弃——这一切真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就她的心愿来说,这是桩大好事,就她的想象而言,事情甚至有点荒唐,但是,就她的理智和见识而论,这完全是个谜。
爱德华只能试图作作解释,凭借想象说:也许他们先是不期而遇,一方的阿谀奉承激起了另一方的虚荣心,以至逐渐导致了以后的事情。埃丽诺还记得罗伯特在哈利街对她说的话。他谈到他若是及时出面调解的话,他哥哥的事情会出现什么局面。她把那些话向爱德华重复了一遍。
“罗伯特就是那种人,”爱德华马上说道,“也许,”他当即接下去说,“他们刚开始认识,他脑子里可能就有那个念头。露西起初也许只想求他帮帮我的忙。图谋不轨可能是后来的事情。”
不过,他们之间究竟图谋了多久,爱德华像埃丽诺一样,也是不得而知。因为自从离开伦敦之后,他一直情愿呆在牛津,除了收到露西的信,没有别的办法能听到她的消息,而露西的信件直到最后既不比以往见少,也不比以往显得情淡爱弛。因此,他丝毫没有起过疑心,对后来的事情一点没有思想准备。最后,露西来了一封信,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的的确确,当时一听说自己给解除了这样一门婚事,真是又惊又怕又喜,不禁发了半天呆。他把那封信递到埃丽诺手里:
亲爱的先生:
鉴于我肯定早已失去了你的爱情,我认为自己有权利去钟爱另外一个人,而且我毫不怀疑,我与他结合将和我一度认为的与你结合一样幸福。你既然把心都交给了别人,我也就不屑同你结婚。衷心祝愿你作出了幸运的抉择。如果我们不能一直成为好朋友(我们现在的近亲关系使得我们理应如此),那可不是我的过错。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还相信,你是个宽怀大度的人,不会来拆我们的台。你弟弟彻底嬴得了我的爱情,因为我们两人离开了就活不下去,我们刚到教堂结了婚,现在正在奔赴道利希的途中,因为你亲爱的弟弟很想看看这个地方,我们准备在那里逗留几个星期。不过,我想先写信告诉你,恕不多言。
你永远诚挚的祝福者、朋友和弟媳
露西。费拉斯敬上
大札我已全部付之一炬,尊像一有机会定将奉还。请将拙书烧掉。至于戒指和头发,你尽可保留。
埃丽诺看完信,又一声不响地递了回去。
“我不想问你对这封信的文笔有什么看法,”爱德华说。“要在以前,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的信拿给你看。作为弟媳,己经够糟糕啦,但若是作为妻子,我一见到她写的信,就脸红!我想必可以这样说,自从我们的蠢事开始头半年以来,这还是我从她那儿收到的唯一的一封信,其内容可以弥补其文笔上的缺陷。”
歇了片刻,埃丽诺说道:“不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们肯定是结了婚啦。你母亲自作自受,这是对她最恰当不过的惩罚,她因为对你不满,便把一笔足以维持生计的资产赠给罗伯特,结果使他有能力自己选择。实际上,她是在用一年一千镑的资金,收买一个儿子去做被她剥夺了财产继承权的另一个儿子想做而没做的事情,我想,罗伯特娶露西给她带来的打击,很难说会比你娶露西给她带来的打击小。”
“她只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因为罗伯持一向都是她的宠儿。她将会受到更大的打击,而且基于同样的原因,她也会更快地原谅他。”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爱德华不得而知,因为他没有同家里任何人联系过。他收到露西的信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离开了牛津,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要取最近的路赶到巴顿,因而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与那条路上没有紧密联系的行动安排。他与达什伍德小姐的命运不落实下来,他什么事情也不能干。他如此刻不容缓地追求这一命运,这就可以推想,尽管他—度嫉妒过布兰登上校一—尽管他对自己的估价比较谦虚,谈起自己的疑虑比较恳切,但是整个来说,他并不期待他会受到冷遇。但实际上,他偏说他确实是这么期待的,而且说得那么娓娓动听。不过他一年以后这话会怎么说,那就只得留给做夫妻的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