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橘旁杂论>第6章

第6章

古今药味不同论
古之为医,躬亲药物,如韩伯休之卖药,卖药即医也。
《千金方》载采药以时,故有雷公之炮炙,仲景之咀,无一不入山采药,以救世人之疾。乐府虽有飞龙落药店之句,然至宋季,始立和剂局,复多药铺。是时医人尚摧药笼,贮一切丸散,其饮片则取给于店铺矣。药乃各方所产,皆本天生。白术赞曰:津如玉液,味似琼浆;人参必钉头鼠尾,黄必金井玉栏。至于近世,药既有铺,聚必有行,若汉口集川陕两湖两广之药,号称为薮,天下之商贩感集焉。蒙艟巨舰,日以百计,营运四方,而所产之地界不加广,生不敷销,无以应天下之求。土着者乃有下子分根之法,如茯苓乃百年松脂所化。近以松枝埋于土中,三年可采。凤州党参,陕州黄,于潜白术,无不称者,安能气味纯浓,得及上古哉?
出处道地,最为难得,欲求天生者,非我所知也。
即人参一味,从长白发祥,得地灵气浓,功魁群草;尚有下子分苗,名曰秧参,味淡而气薄,辛叨朝廷严禁,罪伪行真,功力如前。薄荷、青蒿,极贱之品,吴中山野,几遍原隰,余者可知矣。惟金石血肉之品,与结子采叶之药,无分古今也。
以药得名为善得子
医贵集大成,而秦越人过洛阳为老人医,入赵为带下医,入秦为小儿医。又似入国问境,因地制宜者。我邑唐介庵先生,抱性慈浓,于医学深究南阳之旨,各家亦能探讨。中年后,以用大黄著名。凡士夫与穷巷僻乡,遇有热结不解者,必延唐大黄焉;于是乎先生之字,竟为大黄之名掩矣。先生遇表症则汗之,虚则补之,寒则温之,亦何尝执大黄而疗人之疾哉!乃人过欲下之症,延先生耳,非先生之偏用大黄也!先生之品,堪师堪拜,遇贫苦有疾,邀一次,下日自来;数里之内不坐船,常佩纸笔墨砚,暨一囊钱。诊视后,随取写方,不待假诸邻也。
嘱服几剂,即将钱数置案头,够药炭之需。常见一家,深秋尚眠竹簟,曰:不宜,盍勿易草席?答言:乏钱。先生归,令一价持席往。又一邻人手艺营生,积银十两,常置卧所。一日忽不见,遂病,医药终无效。先生知其情,袖银如数,诊脉时潜置于枕席间,病患一旦复得,喜悦而病瘥。后皆知先生所为,纠而还之,终无德色。先生初无子,其室人当天癸已绝之年,忽然怀妊生子,奇矣!非先生盛德之感,有是理乎?
医不治老考终命难
《佛经》云:生老病死,能全四者,即谓之尽命可也。
医能治病,或调剂于未病,以永其年。至于薪尽油干,则谓之老死。一病字亦加不上,方可谓真考终命也。
唐贾敦实,为怀州刺史,后疾笃,子孙延医,却不肯见。曰:未闻良医能治老也。
卒年九十余,旨哉斯言!犹忆大父文相公,乾隆三十五年,年九十二岁,年非不高矣;而病脾泄,七日而卒。盖缘我父仪高公,先七日而殁,大父闻之,一恸而疾作。若我父无故,大父亦未必尽此焉。故考终命为五福之一,天下之人,能尽其命者,有几人哉?
医资须行好事
每见有名医家,不数年间,必获浓资。其间实缘治疗得当,而愈人者固多;侥幸而得者亦复不少。当虔修良药,以施贫苦,疏财帛以行利人利物之事,则天亦原其情而锡之福也。
莫谓我道胜人,分应坐享,求田问舍,以传子孙;墓木未拱,已有资产废弃者比比也。
何如仍行好事,再种来生之福耶?
医家运到道行
中才之辈,其通塞盖有时也。
往昔同里一医,专心好学,年至半百终岁门巷萧然。忽一日有嘉兴地界乡豪俞姓者,三房其一子,有病甚危,因荐来邀。其时早秋,衣服须纱,乃假诸相好而就,同来舟而往。途中问及病者,平时爱嗜何物,使者指舟旁之菱曰:最爱此。而采菱之人,大肆詈言。盖谓新落水船,桐油气未退,而菱花遇桐油气辄萎,为此喧哗。耳闻之,忽然有得,潜抓舟内油滞作丸,如梧子大者十粒,以纸包装佩囊中。及诊脉间,问何所苦?
言胸满腹胀,身热不解,前医用硝朴、枳实,攻之无效。近添浆水不入,稍纳即呕,病势危急,默喜对症。曰:此上下阻隔,再迟二三日,则无救矣。幸带有神丸,先用汤灌下。出堂开方,不过消导行气之剂。买药须往返经时,而病者腹中已雷动矣。及煎药服下,即如圊,下黑燥粪,继溏者甚多,即饥而思纳。病家上下无不欢悦,以庆再生,留款数日,浓馈而返。于是日行一日,名动公卿矣。前辈云:此医金姓,字不知。观此则白蕈散,亦非妄语也。
论用大黄
近来为医,纯用大黄者,当时气流行之际,则延请之人,履满户外,必私嘱从人,以先到为幸,何也?夫欲服大黄之名,必壮热如燎,全不思纳;或神昏谵语,势甚危急。医人一到,若遇神仙。然能用大黄,诚非难事。如伤寒传经,至阳明里证,腹满拒按,面带黑滞,下出燥粪便愈。至于温疫,必舌黄胸痞,不甚拒按,面色亦带黑滞,所下如胶似漆。其疫邪一分不尽,则病不瘳。故不妨数下,邪尽则愈。人见如此重症,得一下或数下而痊,声便骤通,群称妙手。此不过阅历既深,临症毅然不移耳。然终归粗工,为时医则可:若能于杂症中用之,方为作手。往时邻家子患大腹与两腿小疮密密,当卧时则作痒,辄夜爬抓,脓血淋漓;至晨不痒而结痂,及夜仍然。外科治以清解燥湿无效,继用补血散风更甚,年余不痊。后至旧青浦陈家,曰此疮从脏腑蓄毒所发,须服丸料,半年可愈。方用大黄、犀角,余不尽悉。服丸渐觉痒减,脓水亦少,半年果痊。更有张姓,平时毫无所患,惟过友戚家,虽门素识,常误入别舍,而自不觉也。
后遇徐君洄溪因述其故,徐曰:必得雪虾蟆配药,能除此症,但此物难求,我尚有一枚。修丸与君,张服完,病如失。后问雪虾蟆从何而得,徐曰:那有此物,丸中首用大黄,明言恐君不服,故谬言之耳。如二君者,皆能知人所不知,如是始可尽大黄之用矣。
治病何者为难
或问:治病何者为难?子曰:此非短章所能了,略举数则,可以类推。如上寒下热,上热下寒;表里受邪,气血交病;伏邪未尽,正气已虚;更有此脏病而治他脏者,辨证稍涉不明,鲜不误人。何谓上寒下热?如恶风身热,又患腹痛赤痢。须先散其寒邪,再用清热之药是也。
何谓上热下寒?如咳嗽吐血,又大便清泄,脚冷等症。前贤用八味汤冷服,冷从上热所好,桂、附能除下寒是也。
何谓表里受邪,气血交病?如发寒热,又患赤痢腹痛,须表里双顾,柴平汤加黄连、楂肉;或壮热不休,头疼恶风,腹痞拒按,须大柴胡等汤是也。
其邪未尽而正已虚,当分邪之轻重,虚之大小;补中带疏,疏中带补,必如持权操衡,方为有得。若此脏病而治他脏者,即所谓隔一隔二之法,不外乎虚补其母,实泻其子是也。
更有急病为难,治之得当,顷刻霍然,否则移晷难挨。即如小便不通一症,其因不一。湿热癃闭,开泄太阳,岂待言哉?
东垣治一人小便不通,腹胀如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东垣深思至夜半,忽有所得,用滋肾丸而愈。丹溪治一人,穷思极想,因见水注而悟,用吐法而瘳。二说皆载本书,不烦重述。二公皆大名医,尚难其治如此,而况后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