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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月初一日,金人告报军中,欲遣张邦昌入城。御史台检准故例,宰相入城,合迓于门。径行晓谕文武百官,于未时前悉诣南薰门,迓少宰张邦昌。如期而集者凡数千人,士庶往观者千万人。范琼任长源诸统制官,领兵分列左右,自州桥及门下,森布如织。申刻,邦昌入门,金人送者及门而反。邦昌之入也,径诣尚书省,百官敦请即位,犹豫未敢。先是,军前指捴,如不肯即位,及城中不愿推戴者,先戮大臣,而后纵兵洗城,官吏至是乃不敢不敦请,邦昌与庶官相见,恸哭尽哀。
初二初三初四初五日,金人节次移文,督立邦昌,文武百官庶民每日并诣尚书省,敦请再三,邦昌退避而未敢。
初六日,金人督立邦昌甚峻,及议定初七日择时即位。是日,统制官宣赞、舍人吴革睹事势至此,起兵谋反,正班直散祗候凡三营,并杀血属以应事。未启,为人所告,范琼自部兵格杀五十余人,其余悉溃,革父子与为首者并斩于大梁门外。嗟乎!革诚有志,奈何事未成而身遇害可悲也哉!
初七日辰时,张邦昌即皇帝位。是日,金人使使命五十余人,乘骑数百从之持册文,邦昌自尚书省恸哭上马,至阙庭又恸哭,及幕次更帝服,少顷,北面再拜谢恩。金使跪进册命国玺,再拜谢。金人退,文武百官引导入宣德门,服赭袍,张红盖,御文德殿受贺。
初八初九初十十一日,连日宴金使于禁中。
十二日,金使移文,索金银表段又峻,且云:“金银表段所须十分,未及一分,仰开封府在京坊巷见在人户等数配,限三日纳足,如不服之人,全家押赴军前。”先是,金人索在京户口数目,开封府报以七百万户,军人询李若水,亦以此对。金人无厌之欲,见京城户口之众,至是乃令将坊巷人户等数配,意欲于此百万户中尽行数配,所得不可胜计也—封府奉行,莫敢论辨,乃以见在人户,随高下配之,欲敷原数,虽细民亦不下金三十锭,银一百锭,表里五百匹。家至户到,分到成数,揭榜门首,督责于日下送纳。小民自知所配太甚,复事出于众,且相戏谑云:“假使变甑釜为金银,化屋宇为表段,亦岂能如是敷纳。”但金人自以为必得而准望,督责者继踵不绝也。
十三日,金人督责金银表段益峻,官司征催,莫敢少怠。又散榜,逐坊巷其户口单名及所摊认数,委本厢地分分头催督,急如星火,小民应之而不问,官司亦无如之何。
十四日,邦昌遣使军中乞免,其书云:
“比以冒膺缛礼,愿展谢悰,虽沥贡于忱辞,终未孚于台表,退思感悚,岂易敷陈载惟草昧之初,实轸阽危之虑;民志未定,故未有以得其心。事绪实棼,念将何以息其动昨奉台令,取索金银表段,以充犒军。伏自入城以来,讲究民间,实颇罄竭,悉已输纳。嗣位之初,朝廷祗畏;戒谕官吏,罔敢不虔仰蒙大恩,敢不思报,虽割肌体,岂足论酬念斯民困弊,以其围城之久,比屋饿莩者多,每欲抚养,则无资泽以厚其生;欲拯给,则乏米粮以续其命。征催正急,刎缢相寻,若阅日消淹,则所存无几。非仁何以守位非民何以守邦坐观转壑之忧,不啻履冰之惧。与夫跼天蹐地莫救于元元,曷若归命投诫仰祈于大造伏望察其恳切,赐以矜容,特宽冒犯之诛,诞布蠲除之惠。则始终之德,遂全亿姓于死亡,报称之心,敢惮一身之糜溃,期于没齿,以答隆恩。”
十五十六日,征催金银表段如前,但绝无输纳者。邦昌命百官庶务作旧修饬职事,国子祭酒学官奉行,不敢懈怠,寻晓示诸生,须管置课册假簿及锁院补填。
十七日以后私试,诸生笑而不答。
十八十九日,征催稍缓,莫知其故,钡门灾,是日大火烧
百余家方息。
二十日,邦昌命遣国子祭酒董逌抚谕诸生,慰劳备至,逌承命巡斋,宣布邦昌之意。盖自围闭,诸生困于盐,多有疾故者,迨春尤甚,日不下死数人,有至十余人者。邦昌具知,乃有抚谕之意。又命医官十人,于诸斋日夕看候。又给药饵之资各五千。太学疫气尤甚,于今年自春至夏物故者二百人。先是,就正斋生蔡延世梦金甲神在太学前,箕踞而坐,顾左右百余,令取锹往东南,旁有一人问曰:“此何为者”神人曰:“要葬太学之士。”复问曰:“其数几何”神人曰:“几半。”中有被发赤目趣向北咒曰:“饮吾水者,可以免死。”既觉,汗流浃背。计自春初,在学者才七百人,今物故者三之一,亦可骇也。后病疫发肿者,往往只于豆汤取效,由是太学盛传,服之者无不愈疾,疑其神人咒水之异,故黑豆方似亦可以广传于世,因录方于后。黑豆二钱(炒令香熟)、甘草二寸(炒黄色),右二味以水二盏煎一盏,时时服之,自愈。
二十一日,先解发医官伎艺等复有入城者,云被二酋指挥,听暂告假入城,收买药材物色之类,其医官各于行李笼箧上揭榜,云太子元帅府医官某人行李,或云国相元帅府。小人甘心从事,于此辈尚欲矜耀,可谓下愚而无知者欤。
二十二日,金人移文,节次索金银表段并犒军之物,所须虽未及千分之一,但念楚国肇造,本固则宁,虑有征督,重困民力,已议停止。邦昌令开封府散榜晓谕。
二十三日,上自军中批御札付王时雍、徐秉哲,云:“社稷山河,皆为大臣所误,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见已治行,缺少厨中所用什物,烦于左藏库支钱三千贯收买,津遣至此,早晚成行。请勉事新君,毋念旧主。”仍书御名,上王徐二公,士庶传闻,血泪迸落。
二十四日,军中放还官吏、僧道、百姓入城者凡数千人,路允迪、沈晦亦其数。
二十五日,传闻金人前军启行。
二十六日,城外大火亘天,传闻金人前寨焚寨栅。
二十七日,邦昌用天子仪卫法驾,缟素出南薰门,设香案,率百官士庶素服恸哭,送太上皇帝、主上北行。
二十八日,邦昌服赭袍,张红盖,出南薰门,设香案谢恩及饯别二酋,及午而返。连日之出,不过设香案,陈起居并如常。从行即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辈也。士庶旁观,无不感怆。
二十九日五鼓,太上皇帝、主上北行。传闻太上皇在二太子军中,主上在粘罕军中,主上乘马,侍卫百人,后有监军从之,自郑门而北,所过一城角,淹面号泣,诸王各乘车。士庶传闻,肝心摧裂,亲王、驸马、宗室多徒步,不能行,驱之使前。
四月初一日,兵退,金人班师,邦昌委范琼交割城池楼橹,复分拨兵卫尚关闭守如故。是日,民间闻金师之退,恍若再生,竞欲登城观者,如蚁集鳞次,惟銮舆播迁,为之愁恨耳。
初二日,上下四壁修饬楼橹,委侍郎邵溥总领其事,置修城司壁官属各有员次。
初三日,范琼领兵出城外搜空,得金人遗弃宝贷表段米面猪羊等不可胜计。又弃下老幼、病废及妇女等,至是尽徙入城,多有挟遗米面或有怀金帛者,欲以为入城养生之具,尽为守门兵卒辈殴打夺之,城外金人遗弃之类,大抵亦多为兵卒所有,此亦官司措置乖谬耳。
初四日,邦昌肆赦。是时,天下勤王之师,稍稍已至近境,午刻有榜云:范尚书、赵资政领兵在南京,先遣统制官王渊到阙议事,仰城中不得惊扰。
初五日,王渊领兵到阙,屯于通津门外。邦昌出手书,欲册命元祐皇后,其书云:
“予世受宋恩,身相前帝,每欲舍生而取义,惟期尊主以庇民。岂图祸变非常,以至君臣之易位,既重罹于网罟,实难逃于刀绳。外迫大金兵火之余,内轸黎元涂炭之苦,顾难施于面目,徒自惮于夙宵。杵臼之存赵孤,实初心之有在;契丹之立晋祖,考前迹以甚明。重惟本朝兴创之图,首议西宫尊崇之礼,恭惟哲宗元祐皇后,聪明睿知,徽柔懿恭,王假有家,肃母仪于方夏;天作之合,早配德于泰陵。虽尝寓瑶华崇道之居,亦继承钦圣还宫之请,久栖真于秘馆,尤著德于令闻。今二帝既迁,山川大震,匪仰伸于懿范,将曷称于仪刑是举用国旧章,择时陬吉,躬即彤庭之次,虔修钦奉之仪,允契天心,式从人望。幅员时乂,庶臻康济之期;京邑即安,更介灵长之祉。宜上尊号曰宋太后,令有司择日具册命,疾速施行。”午刻,奉元祐太后于瑶华宫,仍居延福宫。
初六日,百官起居元祐皇后于延福宫。
初七日,宗室敦武郎叔向领兵七千人到阙,屯于青城。
初八日,邦昌命赐学校之士恩有差。是日,开诸城门。
初九日,有司备礼,册元祐皇太后,百官致庆。
初十日,邦昌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手书曰:
“以身徇国,盖尝质于军中;忍死救民,姑从权于辇下。乘外兵之悉退,方初志之获伸。载惟遭变之非常,本以济国于有永。今则保存九庙,复活万灵,社稷不移,衣冠如故。奉迎太后,实追少帝之玉音;表正万邦,犹假本朝之故事。盖以敌方退舍,兵未越河,尚余殿后之师,或致回戈之举。于间谍渐以北还,既祸乱之消除,岂权宜之敢后延福宫太后宜遵依原奉钦圣宪肃皇后诏旨,正尊号曰‘元祐皇后’,入居禁中。缘遣使康邸,未知行府所在,军国庶务不可旷时,恭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以俟予复避位冢宰,实临百工,誓殚孤忠,以辅王室。惟天心悔祸,启帝胄之应期,二帝虽迁,赖吾君之有子。惟多方之时乂,系我后之斯猷,邦其永孚于休,庶亦有辞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