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樊楼秋感,和梦窗。〕
嘶马樊楼侧,驻梦华前事,废池苔色。高树汴堤,乱莎梁苑,云遏天窄。谱哀曲山亭,候虫吟恨掩更抑。漾市帘,秋焰碧。把万叠关河,六更风露,付与翠绡封泪,耐人寻忆。听彻,谁门弄,箭波锦绣慵饰。画屏瑶瑟,匆匆催遍,谢郎发白。渐月落参横,夜阑征雁沈去翼。念故国,空记识。问换劫寒尘,沧桑何计避得?望切旌旗向北。
蝶恋花(四首)
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围扇迎风小。赵瑟秦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东去伯劳西去燕。织女黄姑,岁岁还相见。玉露无声银烛短,有人遥夜停针线。二十四阑闲倚遍。河汉盈盈,争似红墙远?井上朱丝牵不断,中庭谁唱《双蕖怨》?
目极梁王台畔路。千里浮云,一夜西窗雨。倘使行人留得住,不辞化作长亭树。弹绝幺弦声更苦!红蓼花残,河水东流去。锦带吴钩携手处,小屏山上燕支暮。
冉冉中原歌舞地。叠鼓垂灯,夹道车如水。把酒劝君须著意,人生难得花前醉。看遍千门桃与李。牵动游人,隔岸抛莲子。一路秋虫啼未已,汝南遥夜鸡声起。
齐天乐
〔南海木绵,花瓣作鞓红色。榆生赋小令见示,报以此解。〕
天花飞下兜罗手,朦胧绛云盈岸。梦蝶新巢,呼鸾旧里,匀作珠房娇面。关河路远。听刀尺高楼,唾茸缄怨。泪迸征袍,故人心事岁寒见。江南柳绵渐少,乱山烽火里,虫语凄变。镜槛凝尘,机丝引月,禁得回肠千转。珊瑚捣遍。怕弹彻哀筝,洗多红浅。待叩通明,为君晴到晚。
(右邵瑞彭词十三首,录自《扬荷集》及《词学季刊》。)
【集评】夏敬观曰:次公为词,宗尚清真,笔力雄健,藻彩丰赡。近自中州寄示所作五词,则体格又稍变,运用典实,如出自然,博综经籍之光,油然於词见之,盖托体高,乃无所不可耳。(《忍古楼词话》)叶恭绰曰:次公词清浑高华,工於閒翦。残膏剩馥,正可沾溉千人。(《广箧中词》四)
吴梅
吴梅字瞿安,号霜崖,江苏长洲人。光绪十年(一八八四)七月二十二日庚午生。专究南北曲,制谱、填词、按拍,一身兼擅,晚近无第二人也。历任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教授,凡二十余年。抗战军兴,转徙湘、桂间,以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阴历正月二十七日辛未卒於云南大姚县,年五十六。著有《霜崖三剧》,旁缀音谱,镂版行世。乱中删定《霜崖诗录》、《霜崖词录》有石印本流传。
翠楼吟
〔秦淮遇京华故人〕
月杵声沈,霜钟响寂,今宵故人无寐。湖山沦小劫,正风鹤长淮兵气。南云凝睇,又水国阴晴,千花弹泪。情难寄,庾郎凭处,自伤憔悴。可记残粉宫城?指暮虹亭阁,冶春车骑。玉京芳信阻,怕丝管经年慵理。人间何世?待冷击珊瑚,西台如意。秋心碎,板桥衰柳,莫愁愁未?
临江仙
短衣羸马边尘紧,五年三渡桑乾。漫天晴雪扑归鞍。邮亭呼酒,黄月大如盘。苦对南云思旧雨,杏花消息阑珊。新词琢就付双鬟。紫箫声里,但看六朝山。
清平乐
〔题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
骚魂呼起,招得灵均鬼。千古伤心留一纸,认取南朝天水。北风吹散繁华,高邱但有残花。花是托根无地,人还浪迹无家。
桂枝香
〔题龚半千画〕
凭高岸帻。爱面郭小楼,红树林隙。妆点晴峦古画,二分秋色。高人去后阑干冷,笑斜阳往来如客。野花盈路,当时俊侣,梁燕能识。但破屋西风四壁。对如此江山,谁伴幽寂?湖海元龙未老,醉嫌天窄。笛中唱到《渔歌子》,賸无多金粉堪惜。暮寒人远,何时重认,旧家裙屐?(《词录》题作:《登扫叶楼倚王介甫体》,文句亦多窜易,此从《广箧中词》。)
(右吴梅词四首,录自《广箧中词》及《忍古楼词话》。)
【集评】夏敬观曰:瞿安为曲家泰斗,其词亦不让遗山、牧庵诸公。近得其《霜崖读画录》,题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清平乐》、题龚半千画《桂枝香》、题王东庄画《长亭怨慢》诸词,豪宕透辟,气力可举千钧,。予尝谓元初词得两宋气味,不似明、清诸家堕入纤巧。曲盛词衰,实在明代。元曲高过后来,正由继两宋后,词尚未衰也。(《忍古楼词话》)叶恭绰曰:瞿庵为曲学专家,海内推挹。词其余事,亦高逸不凡。(《广箧中词》三)
黄侃
黄侃字季刚,湖北蕲春人。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生。精究《尔雅》、《说文》、《广韵》之学,为馀杭章炳麟高第弟子。早岁游日本,入同盟会。归国后,历任北京大学、武昌高等师范、南京中央大学教授。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秋卒於南京,年五十。侃博学而不轻易著书,所批注《说文》、《广韵》,身后原拟由商务印书馆以手稿影印,以倭难作,未果。传世有《日知录校记》(龙氏忍寒庐刊本》、《文心雕龙札记》(朴社印本)、《携秋华室词》(金陵大学排印本)。
西子妆
〔二月二十三日,社集北湖祠楼,感会有作。〕
汀草绿齐,井桃红嫩,共说寻春非晚。偶来高阁认前题,叹昔游岁华空换。沧波泪溅,算留得闲愁未断。凭曲阑,讶瘦杨如我,难招莺燕。追欢宴,却恨东风,搅起花一片。酒痕唯解渍青衫,比当时醉情终浅。残阳看倦,倩谁慰天涯心眼?待重来,又怕平芜絮满。
小重山令
〔二月二十五日寒食,游高座寺。〕
马脑冈头石径微。寂寥高座寺,掩禅扉。种松几度旋成围。人何在?春物镇芳菲。青史事多违。梅陵留庙祀,也崔巍。野棠如雪落还飞。南朝梦,一例付斜晖。
【评】叶恭绰曰:高华。(《广箧中词》三)
右黄侃词二首,录自《广箧中词》。
吕碧城
吕碧城字圣因,安徽旌德人。光绪九年(一八八三)生。姊妹三人,并工文藻。碧城与长姊惠如兼善填词,早岁为樊增祥所激赏。中年去国,卜居瑞士雪山中,专以弘扬佛法为务。然兴之所寄,不废倚声。第二次世界大战起,始经美洲归香港,民国三十二(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四日病卒,年六十。(据《觉有情》半月刊龙健行撰《吕碧城女士传》。)遗命火化,骨灰和面为丸,投诸海中,结缘水族。初刊《信芳词》行世。晚年复自删订,益以后来所作,汇印为《晓珠词》四卷,卷尾自识云:“慨夫浮生有限,学道未成,移情夺境,以词为最。风皱池水,狎而玩之,终必沈溺,凛乎其不可留也!”亦足觇其志趣。
祝英台近
缒银瓶,牵玉井,秋思黯梧苑。蘸渌搴芳,梦堕楚天远。最怜娥月含颦,一般消瘦,又别后依依重见。倦凝眄,可奈病叶惊霜,红兰泣骚畹?滞粉黏香,绣屟悄寻遍。小栏人影凄迷,和烟和雾,更化作一庭幽怨。
【评】樊增祥曰:稼轩“宝钗分,桃叶渡”一阕,不得专美於前。
玲珑玉
〔阿尔伯士雪山,游者多乘雪橇,飞越高山,其疾如风,雅戏也。〕
谁斗寒姿?正青素乍试轻盈。飞云溜屟,朔风回舞流霙。羞拟凌波步弱,任长空奔电,恣汝纵横。峥嵘,诧遥峰时自送迎。
望极山河幂缟,警梅魂初返,鹤梦频惊。悄碾银沙,只飞琼惯履坚冰。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迤逦填平。怅归晚,又谯楼红灿冻檠。
汩罗怨
〔过旧都作〕
翠拱屏嶂,红逦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闲话南朝往事,谁踵清游,采香残步?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秾华无据?但江城零乱歌弦,哀入黄陵风雨。还怕说花落新亭,鹧鸪啼苦。
陌上花
〔木棉花作猩红色,别名烽火树,和榆生教授之作。〕
丹砂抛处,峰回粤秀,茜云催暝。绚入遥空,漫认霜天枫冷。长堤何限红心草,犹带烽烟余恨。又花凄蜀道,鹃魂惊化,泪绡痕凝。料吴蚕应妒,三军挟纩,不待娇丝缫损。脸晕浓酲,艳锁猩屏人影。鄂君绣被春眠暖,谁念苍生无分?待温回黍谷,消寒同赋,绛梅芳讯。
瑞鹤仙
〔予昔有《齐天乐》雪山观日出之词。今游炎峤,观海日将沈,奇彩愈烈,更赋此词,而感慨深矣!〕
瘴风宽蕙带。又瘦影扶筇,楚香闲采。登临感清快。对层云曳缟,乱峰横黛。搴裳步隘,正雨过湍奔石濑。战松林万翠鸣秋,并作怒涛澎湃。凝睐,阴晴弄暝,愁近黄昏,蜃华催改。明霞照海,渲异艳,远天外。伫丹轮半亸,迅颓义驭,哀入骠(平)姚壮采。渺予怀,此意苍凉,更谁暗解?
(右吕碧城词五首,录自《晓珠词》。)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