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节奏的原则是由工艺上摹拟出来的,则另种主要的形式上的原则——对称——也可推断是由于对自然界的摹拟了。我们已经明了,原始的装潢艺术,多应用自然的实物,尤多用人类和动物的形式。自然界中的实物都是两端的形状对称的,所以摹拟自然的艺术上的图形也成了是对称的。这种对称的应用有一种特殊的限制,证明了我们的推断并不是一种任意的构造,观察了澳洲人的装潢艺术,或用动物图形的学派,或欧洲古代峨特式(Gothic)的艺术以后,就可以明白。让我们把第十八图中的那三个澳洲盾牌,照土人携带时一样地直放起来,观察一下最上面的那个是横直两面都完全对称的,直面的花纹在数目上却不相等。这种特点在澳洲和欧洲都很流行,可以给我们的推论以一种证据。这些盾牌上横断面的对称花纹,和动物身上的横断面对称花纹恰正一样。我们虽然知道原始装潢艺术是从自然界学得这些对称花样的原则的,但是,不能就此断定没有其他的来源。我们在本章
的开头,就讲过用具和武器一定要在形式上对称才为合用;用具既有对称的形式,进一步自有对称的装饰。对称的原则自有其直接而广大的基础,因为没有一个民族间会没有对称的艺术的;澳洲盾牌的雕花者无疑和雅典、巴特农(Parthenon)的建筑师是一样地认识对称的价值。在实际上,原始民族对于对称形式的需要,比我们要差得很多。他们只要在图画上大体有了对称的印象就算满意了;而尤其是澳洲人安达曼岛人的错误百出的对称,当然更为一个希腊人所不满。而且在澳洲,除掉这些对称的形式外,更有大多数不对称的花样存在。有些棍杖和盾牌上面的雕刻是完全找不到对称的排列:飞去来器上的花纹就时常不照规则。说起飞去来器,又使我们回想到上述的南澳洲部落,“他们把重要的事体记在飞去来器上”。恐怕有些不对称的花纹并不是装潢,而是一些字形。美术的意义却仅占次要的地位。我们还知道有许多武器上的图形,原是部落的标识或产业的记号,压根儿就不用对称的排列;我们在第六图中所举的那个例(一张速写图)就可作代表。现在我们就将这问题留给美学者去作进一步的研究罢。本书的目的我们早已经说过,在多提出问题而不在多答复问题。我们已经有过多次的机会可以指出原始装潢和原始文化之间的某种关系。现在我们已经对装潢有了一个概念,很可以进而研究它们的一般关系了罢。在前面我们已经宣言,经济事业是文化的基本因素——能左右一个社会集群的一切生活表现的确定性格。如果这种断定是正确的,则我们便可在狩猎民族的装潢艺术和经济事业之间找到一种联系的影迹。狩猎的影响在原始装潢的一般性上是极明显的。题材和形式上的贫乏和简陋,是他们生产方式所决定的精神及物质的贫乏的结果和反映。他们因了生存上的贫穷和不安,物质的缺乏使他们除了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事情以外,不能有更远大的眼光;而且就是在鸟兽最丰多的地方,他们的生活仍是不安定,他们就不能有工艺上的完善成功,因而也不能在装潢艺术上有充分的发展。因此所有的民族都有同样的形式;在北极、澳洲和安达曼岛,各处的画样的题材都非常简单,只有少数不足轻重的例外使原始装潢的贫乏更形昭彰。这种千篇一律的现象,也是由于事业的影响。如果装潢艺术的性质和一般人所说的一样是取决于气候和种族的,则至少在澳洲人和北极人的装潢之间,必当有基本的分别。原始的生产和装饰的关系,还可以作进一步的详细讨论。狩猎部落由自然界得来的画题,几乎绝对限于人物和动物的图形他们只挑选那些对他们有极大实际利益的题材。原始狩猎者植物食粮多视为下等产业,自己无暇照管,都交给妇女去办理,所以对植物就缺少注意。于是我们就可以说明为什么在文明人中用得很丰富、很美丽的植物画题,在狩猎人的装潢艺术中却绝无仅有的理由了。我们已经说过,这种相反现象是有重大意义的。从动物装潢变迁到植物装潢,实在是文化史上一种重要进步的象征——就是从狩猎变迁到农耕的象征。但是我们不能根据这种断定便认为装潢转变到植物的时期,是和狩猎生活转变到农耕生活的时期恰正相同的。原始农耕民族的装潢艺术的进步,大半是受了工艺题材之精美复杂的影响,同时自然界的画题日益变化而被弃置在后边了。就我们所知,在那一文化阶段的民族之中,只有婆罗洲的代阿克人(DyaksofBorneo)用植物装潢,然无疑地是从中国和印度传过去的。我们在安空(Ancon)的秘鲁人的华丽布匹中,也寻不出一个究竟来。另一方面,在中国古代的铜器上却有很明显的花草图样;在古代的埃及,植物装饰也很普通。原始装潢艺术的其他画题都是从手工业上和编篮子的工艺中取出来的,至于编篮子,就生活极不安定的狩猎者也会。贫乏和狭窄的环境实在只能生产一些水准不甚高的作品。不是处在极优越的文化条件之下,非常的美术结晶是不会出现的。狩猎民族就只会应用最简单而最少变化的花样。不论自然和工艺的画题,都是移植和抄袭来的,有时因为要增高审美价值起见,往往把它画得较繁复、较精致。北极人的针盒和骨制烟斗上由编织花样脱胎出来的悦目的装潢,就是一个例子。但大多数的时候,图形往往比原来的形式还要简单些为的是便于表达。有许多澳洲装潢上的古怪图形,初看上去意义很是不明显,无疑都是属于这种来源。匠人为了便利起见,时刻把自然的形式愈弄愈简化,一直到连模糊的形象都找不出。工艺的画题往往也受这种简略化的影响。例如明科彼人,就从来不耐烦把一片编织物一毫不变地抄袭在瓦缸上,他们只要表面上相象就够了。在这种题材的转变中,并没有显出特别生动有力的发明能力。有些文化史学者把原始人的幻想能力看得太重了。如果原始人真的富有幻想力,则何以在他们的形象艺术中完全找不出一丝幻想的痕迹来,就更值得怀疑了。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