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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二公终身不往朝旨,亦不催促。在政府诸公之意,但使知难而退可矣,不必强之上道,反为外交之梗也。邓铁香侍御以强项名,派至译署以折之。侍御非文端、文正二公比,不敢不往。虽疏请改武官,军营效力,以为尝试,不获所请,而仍就任。继又以谈边务,而使往勘越南边界,大窘而返。类此之举,近于恶作剧,取快一时,有碍大体。若在康熙、乾隆之时,固必有以处之,不若是之狭也。丰润之闽,侯官往苏、吴县至津,不问军旅之事曾学与否,凡主战者,即使往战地,尤近滑稽。
本朝英主迭出,无取乎贵强之相,从未见有大臣匡君之过者。御史章奏不避忌讳,容或有之,均置之无足重轻之列,不足深论。光绪初,惟阎文介可谓大臣。
直枢廷,兼绾度支,承发、捻乱后,制国之用,量人为出,深合理财之法。时醇邸阿太后旨,修复颐和园,须用巨款,辄为公所靳,醇邸憾焉。会议钱法,以微过革职留任。未几复职,遂乞休,越五年薨。邸怒犹不息,拟不予谥。查本朝大学士恤典无此例。内阁拟字,圈出”文介。”在上意,为非佳名,故予之。然公之耿直,虽百年,犹一日也。
甲申之役,都中对语最盛之时也。讥张丰润、何子峨云:“堂堂乎张也,伥伥乎何之。”讥阎文介、张文达、乌少云、孙莱山云:“丹青不知老将至,云山况是客中过。”又讥阎文介云:“辞小官,受大官,自画供招王介甫;全战局,附和局,毫无把握秦会之。””辞小官“二语,乃文介疏中语也。又讥张丰润云:”三钱鸦片,死有余辜;半个豚蹄,别来无恙。”谓未战之先,闻彼常时言三钱鸦片殉难。及败,携豚蹄途中食之。
丰润赦归,娶李文忠之女公子,时人又有三联。一云:“养老女,嫁幼樵,李鸿章未分老幼;辞西席,就东床,张佩纶不是东西。”以丰润赐环,先就莲花书院馆席,既而入赘也。二云:“后先判若两人,南海何骄,北洋何谄;督抚平分半子,朱家无婿,张氏无儿。”言丰润先娶仁和朱修伯京卿女,次娶边宝泉中丞女,后娶文忠女。三云:“中堂爱婿张丰润,外国忠臣李合肥。”当时浮议更迁怒于文忠。然观文忠尺牍,盖于丰润再断弦后,与有婚约,而不虞其战败受谴之至于斯也。丰润败后,自称”贱子“,乃用杜甫”贱子因阵败“句也。梁星海有句云:“篑斋学书未学战,战败逍遥走洞房。”抑何可笑。
边帅图利,愈远而愈无忌惮。杨玉科在岑襄勤部下为健将,全滇底定,功列一等,法越之役,慷慨捐生,尤足令懦夫失色。惟生性过于豪放,是其一短。曾游沪渎,涉足花丛,任情挥霍,殊不自检。遂令东南人士,致疑于滇池之地,为珍宝蓄聚之所,可望而不可即。古人所云债帅者,非耶?
各省司道及学政,向由本省督抚于年终出具密考,以备朝廷酌量黜陟。其有治绩平常,或人地不宜,则内调候简。每年二三月,大批人员更动,且有令督抚另具切实考语者,皆密考作用。而措词偶涉含糊,即令更拟,其重之如此。浙江德晓峰方伯,在先文庄巡抚任内,欲予某甲署缺,未得许可,而先受贿。某甲人财两空,执刀立抚署官厅侧,言俟其出,与之并命。首县某,戆人也,遽入告曰:”某甲将行刺。”遂交首县看管。羁之客室,后有井,溺焉。文庄恶之,以其女为礼邸侧福晋,知有系援,且征于文友石之屡击不中也,欲使去浙,年终密考括以四字,曰”堪任封疆。”未几,方伯简赣抚。四川松锡侯方伯,在文庄总督任内,颇具干略。文庄爱其才而疑其心,年终密考,予以十六字美词,次年召入陛见,送之曰:“吾以’堪任封疆‘四字,而晓峰得任方面。今以十六字颂子,行矣勉之。”未几,方伯简滇抚。阎文介出枢府,其门人江西布政使李嘉乐、署陕西布政使李用清两方伯,同时以密考左迁。文介上疏辨论,谓为赣抚德馨、陕抚叶伯英私见,奉旨诘责。然二李虽狷介一流,不免君子之过,究胜德馨,后之读史者自能明辨。德馨即晓峰名。
宝竹坡侍郎,癸酉典浙试归,买一船妓,吴人所谓”花蒲鞋头船娘“也。入都时,别行水程,由运河至通州,及侍郎由京以车亲迓之,则人船俱杳,传为笑谈。壬午典闽试,由钱塘江往,与江山船妓狎。妓面有痘瘢,侍郎短视,不之觉也。归途娶为妾。鉴于前失,同行而北,道路指目。至袁浦,县令诘其伪,欲留质之,侍郎大惧。以平时风骨,颇结怨于人,恐疆吏发其覆,遂于道中上疏请罪,部议褫职,报可。侍郎曾以蒲圻贺云甫尚书认市侩李春山妻为义女,劾之去。京人为诗嘲之曰:“昔年浙水载空花,又见闽娘上使槎。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曾因义女弹乌柏,惯逐京娼吃白茶。为报朝廷除属籍,侍郎今已婿渔家。”于晦若侍郎、文芸阁学士、梁星海京卿,少时至京,居同寓,卧同一土炕,人心与其面皆不相同,虽圆颅方趾,而大小各别。三人冠履,可以互易而无不合,人情无不妒。三人中,惟学士如常,侍郎、京卿皆有暗疾,俗称天阉,不能御女。
然三人狎游,尽以恣学士一人之淫乐而无悔。及得交志伯愚将军,盖称莫逆。将军非惟嗜好与三人同,其暗疾亦同,可谓奇事。闻学士曾得一房中药方,治暗疾有奇验,以与将军,一试而获同等之效,再试则不验矣。侍郎夫人早死,京卿夫人终身居学士家。盖三人者,皆文学侍从之臣,礼教非为吾辈设也。
先文庄督川第三年,实为光绪十四年,英人灭哲孟雄部,耀兵藏界。西藏葛布伦公爵伊喜洛布汪曲,率兵一万五千御之。战于捻都纳山下,藏兵败而奔。英人追击至咱利亚,又败,三败至东郎热,藏兵大奔。适江孜守备萧占先奉文庄命,往止藏番无妄动,闻败,立江孜泛帜于道。英兵见之,乃止不攻。占先与英将萨海会于仁进冈,占先曰:“奈何涉吾境?”萨海曰:“藏番来攻,追之及此。”占先曰:“藏番,吾属也。乱番可诛,良番何罪,受此屠戮?君独不念中英两国之谊乎?”萨海曰:“惟然,故入境无所犯。天气渐寒,今归耳。”乃退师。知府嵇志文从驻藏大臣升泰入藏,归述如此。川人哄传,萧守备与英战大捷,若得江浙文人点缀,是又一黑旗军台南独立矣。
英据哲孟雄之岁,先囚其部长西金王于葛伦绷。王母及子暨亲族、头目,避入藏属春丕山。英将萨海追藏兵至春丕山坌,寻其母子不获。战事既毕,王母率亲族诉于驻藏大臣升泰,且求救。升泰惧于英,弗许。王送衣物至边,且言伺衅将逃归。升泰不纳,英人益无忌。
咸同之际,旗籍大臣中,倭文端以理学着称,一时风化,颇为之转移。吾乡吴竹如侍郎与之志同道合,蔚然为一代名臣。费莫氏文文忠公字博川,为先文庄朝殿之师,每见,敬礼有加,称誉不容于口。同治初,政欣欣然有太平之象,虽恭王当国,皆公赞襄之功。及卒,李文忠叹曰:“旗人中麟凤也。”倾服如此。
宗室岐子惠将军出镇成都,与文庄曾通兰谱,而见解不合。文庄不以加旗饷为然,主张以历年八旗欠饷,准其移奖实官,俾克转售得资,以济穷困。将军曰:“转售必有折扣,是亏在旗民,宜待国家财政宽裕,仍取之官。”成都旗营兵有为盗者,照章应先销旗档旗籍,而后加刑。华阳县知县张济,于报案公文不载其旗籍,而录于口供。文庄阅案已毕,未览供词,遽批”就地正法。”将军问知其故,即请将张济解职参办。文庄曰:“治盗严而加之罪,民其谓我何?愿公宽之。”将军固执不允,因之大哄。既而,交好如初。其坚忍之性,真旗人之健者也。
旧制,景祖以上宗支称觉罗,景祖以下子孙为宗室,而格格、额驸则无限制。
乾隆三十六年,宗人议准:世祖章皇帝位下子孙所生女,照例视爵,封授格格、额驸,给与俸禄;其余王公之女给虚衔,推恩至四世以下。同治二年诏:自高宗纯皇帝以下各王公所生女,均为近支,照例封授格格、额驸,给与封禄;其余均为远派,仅封授格格、额驸虚衔。虽以次递降,仍推恩至五世以下。凡一朝崛起,封建亲戚,屏藩帝室,当时人数无多,未始非荣幸之事。传之既久,至光、宣之际,愈演愈众。甚至四品宗室,及格格、额驸名位,求其一饱而不可得。成都将军岐元子惠,自言:幼时贫困,夜出挈篮卖萝卜,行至某处,近于其姻家,闻声延入与语,惭而逃去。余家在旧京时,车夫用一重亻台,即有额驸职衔,问之,则云:“非此,将坐以待毙。”逊位以后,艰苦之状,不忍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