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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卫瓘善草书,时人谓瓘得伯英之筋,犹未言骨,卫夫人《笔阵图》乃始以“多骨丰筋”并言之。至范文正《祭石曼卿文》有“颜筋柳骨”之语,而筋骨之辨愈明矣。
书少骨则致诮墨猪。然骨之所尚,又在不枯不露。不然,如髑髅固非少骨者也。
骨力形势,书家所宜并讲。必欲识所尤重,则唐太宗已言之,曰:“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沈着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
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
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书要力实而气空。然求空必于其实,未有不透纸而能离纸者也。
书要心思微,魄力大。微者条理于字中,大者旁礴乎字外。
笔画少处,力量要足以当多;瘦处,力量要足以当肥。信得“多少”、“肥瘦”形异而实同,则书进矣。
司空表圣之《二十四诗品》,其有益于书也,过于庾子慎之《书品》。盖庾《品》只为古人标次第,司空《品》足为一己陶胸次也。此惟深于书而不狃于书者知之。
书与画异形而同品。画之意象变化,不可胜穷,约之,不出神、能、逸、妙四品而已。
论书者曰“苍”,曰“雄”,曰“秀”,余谓更当益一“深”字。凡苍而涉于老秃,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轻靡者,不深故也。
灵和殿前之柳,令人生爱;孔明庙前之柏,令人起敬。以此论书,取姿致何如尚气格耶?
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庄子·山木篇》曰:“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善夫!
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一“丑”字中,邱壑未易尽言。俗书非务为妍美,则故托丑拙。美丑不同,其为为人之见一也。
书家同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浅之别,惟能用生为熟,熟乃可贵。自世以轻俗滑易当之,而真熟亡矣。
书非使人爱之为难,而不求人爱之为难。盖有欲无欲,书之所以别人天也。
学书者务益不如务损,其实损即是益。如去寒去俗之类,去得尽,非益而何?书要有为,又要无为,脱略、安排俱不是。
《洛书》为书所托始。《洛书》之用,五行而已;五行之性,五常而已。故书虽学于古人,实取诸性而自足者也。书,阴阳刚柔不可偏陂。大抵以合于《虞书》“九德”为尚。
扬子以书为心画,故书也者,心学也。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其勤而无所也宜矣。
写字者,写志也。故张长史授颜鲁公曰:“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
宋画史解衣盘礴,张旭脱帽露顶,不知者以为肆志,知者服其用志不纷。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是则理性情者,书之首务也。
钟繇笔法曰:“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右军《兰亭序》言“因寄所托”,“取诸怀抱”,似亦隐寓书旨。
张融云:“非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余谓但观此言,便知其善学二王。傥所谓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者耶?
唐太宗论书曰:“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虞世南作《笔髓》,其一为《辨意》。盖书虽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
东坡论吴道子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之于书,但尚法度与豪放,而无新意妙理,末矣。学书通于学仙,炼神最上,炼气次之,炼形又次之。
书贵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别。入他神者,我化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为我也。
观人于书,莫如观其行草。东坡论传神,谓“具衣冠坐,敛容自持,则不复见其天。”《庄子·列御寇》篇云:“醉之以酒而观其则”,皆此意也。
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贤哲之书温醇,俊雄之书沈毅,畸士之书历落,才子之书秀颖。书可观识。笔法字体,彼此取舍各殊,识之高下存焉矣。
揖让骑射,两人各善其一,不如并于一人。故书以才度相兼为上。
书尚清而厚,清厚要必本于心行。不然,书虽幸免薄浊,亦但为他人写照而已。
书当造乎自然。蔡中郎但谓书肇于自然,此立天定人,尚未及乎由人复天也。
学书者有二观:曰观物,曰观我。观物以类情,观我以通德。如是则书之前后莫非书也,而书之时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