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翰林,极爲深严之地,见於诗歌者多矣。国朝翰林院,设於长安门外,爲斋宿委积之所。内有东阁,衆学士聚焉,爲朝退会揖之地。史馆爲讲读,史官所聚集,皆无公座,至修史之日,旋设十馆於东角门之右,事竣去之,求如古之深严,未之见也。唯文渊阁,政本所自出,号爲深严,其比古之翰林耶?今翰林在外,虽非复唐宋之深严,然非文学之臣不预,无复”工伎茶酒医官“,杂流跬歩。卿相视唐宋爲重矣。
文渊阁在奉天殿东庑之东,文华殿之前。前对皇城,深严禁宻。百官莫敢望焉,吏人无敢至其地。阁中趋侍使令,惟厨役耳,防漏泄也。禁宻文书,一小匣在几上,钥之而不合。大学士暮出,钥其门,匙悬门上,恐禁中不时有宣索也。故事禁中不得举火,虽阁老亦退食於外。相传,宣宗一日过城,上令内竖覸阁老何爲。曰”方退食於外“。曰”曷不就内食?“曰”禁中不得举火。“上指庭中隙地曰”是中独不可置庖乎?“今,烹膳处是也。自是得会食中堂。又传,一日过城上,瞰阁老何爲。曰”方对奕。“”何不闻落子声?“曰”棊以纸上咲。“曰”何陋也!“明日赐象牙棋一副,至今藏阁中。又内阁庭中花台上有芍药三本,相传亦宣宗时植,至今盛开。
内阁不设公座,惟东西两凳相对耳。天顺初,李文逹自吏部入,欲正南向之位,彭文宪力沮之,谓”宣宗尝御此。“李曰”事久矣。“彭又谓”禁中无南靣坐“。李曰”东边会食,曷爲南靣?“彭又沮之会内,送孔圣像置于中,事乃止。司礼太监至,亦惟东西向。正德初,刘瑾权重西涯,欲尊之,特设一榻於凳之上,亦不敢正也。故事太监至迎之止花台,送之止中门,皆有定限。余初入内阁,西涯以是告曰”是定例也。不可失。“余等守之惟谨。是後,不知何如也。
刘瑾,虽擅权,然不甚识文义,徒利口耳。中外奏疏处分,亦未尝不送内阁,但秉笔者,自爲观望。本至,先问此事当云何、彼事当云何,皆逆探瑾意爲之。有事体大者,令堂後官至河下问之,然後下笔,故瑾益肆。使人人据理执正,牢不可夺,则彼,亦不敢大肆其恶也。
翰林院故事。经筵初开,讲读、侍从官皆有白金文绮之赐。史成进御,亦进秩加赏。或纂修功多及书成,以事故去,则不沾恩数;或先以事故去,不效劳勩,偶值书成,亦得沾恩数。故有”经筵头,修书尾“之説。
予在翰林,与陆亷伯语及杨文贞。亷伯曰”文贞功之首,罪之魁也。“予问”何爲?“亷伯曰”内阁故有丝纶簿。文贞晚年以子稷故,欲媚王振,以丝纶簿付之,故内阁之权尽移中官。余亦不知其然否。及余入内阁,厯朝诏诰底本皆在,非所谓丝纶簿乎?不闻送入,况中官之专与否,不在一簿之存亡也。顾人主信用何如耳。“亷伯之言,不知何所从授,天下皆传之。嘉靖初元,言路大开,谏官纷然争言利害,有谓”文贞居忧,谋夺情起复,遂以丝纶簿奉振。“不知文贞晚年归省墓,未尝居忧也。甚者又谓”文渊阁印亦爲司礼监所夺。请追还之。“诏问”印与丝纶簿,今不知安在?令言者自来追理还之。“言者伏罪乃已。
国家”正旦、冬至“圣节,凡大朝会先期,百官皆赴朝天宫习仪或灵济宫,唯翰林独否。相传,宣庙一日召翰林不至,上问故,左右对以”徃习仪所“。上曰”翰林终日侍朕侧,尚何习爲,恐其倒拜耶?“自是不复习。相传以爲故事。成化中,中官汪直用事。多使逻人詗察诸司不法。是日,学士王献、检讨张泰,方在途投谒,逻人执之。以故事对诏以问内阁时,万安刘煦、刘吉不能执奏。乃云有故事,而考诸故典,不见献、泰。虽免罪,而翰林不习仪之典遂废,惟内阁与东西两房至今不习,盖”宣庙之命史官“失於纪载故也。
前代修史,左史纪言,右史纪动,宫中有起居注。如晋董狐、齐南史,皆以死守职。司马迁、班固皆世史官,故通知典故,亲见在廷君臣言动,而书之後,世读之如亲见当时之事。我朝翰林,皆史官立班,虽近螭头,亦逺在殿下。成化以来,人君不复与臣下接,朝事亦无可纪。凡修史,则取诸司前後奏牍,分爲”吏、户、礼、兵、刑、工“,爲十馆事。繁者爲二馆分派诸人,以年月编次,杂合成之。副总裁删削之,内阁大臣总裁润色,其三品以上,乃得立传,亦多纪出身官阶迁擢而已。间有褒贬,亦未必尽公。後世将何所取信乎?
翰林院地势清切,然品卑禄薄。杨大年久爲学士,请外至,云”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从者之病莫兴,方朔之饥欲死。自昔然矣。“
前世藏书,分散数处,盖防散佚水火之虞也。宋时,三馆秘阁藏书,凡四处。然亦有盗窃之患。士夫家往往得之,古今一也。
汉以来,重守令。守令亲民,得行其职,故当时循吏爲多。虽有刺史部使者,”綉衣直指“之属,间一命之,不专以爲治也。唐世,诸道置按察使,後改爲采访处置使,治於所部之大郡。既又改爲观察。其戎旅之地即置节度使,但令访察善恶,然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谓之都府,权势不胜其重。元结爲道州,谓”诸使诛求二百余。“通阳城守、道州税赋,不时爲观察使诮责。韩文公所谓”观察使恒急於其赋,不以情信乎州者也。“然每道不过一使临之而已。宋时,州郡控制,按刺率五六人。又多於唐。元时始立行中书省,设官,皆视中书。我朝沿其制,改爲布政,使司各省。布政使二人、叅政二人、叅议二人、按察使一人、副使二人、佥事二人。又有都御史统之。嵗命御史。按之,又多於宋。世愈降,官愈繁,政令纷然,守令欲举其职难矣。
4.食货
井田之法,後世不复行。愚以爲”江南信不可行矣。北方平原,沃野千里弥望,皆不起科。使势要得占爲庄田。於此略仿井田之法,爲之沟塍畎浍,公私有分,旱涝有备,不亦善乎?“而世皆以爲不可行。余地姑未敢论,即如河南梁惠王所理,山东齐宣王所理,滕县滕文公所理也。孟子,岂漫不知事而以劝三君乎?姑於此先试之。自一乡渐推之一州一郡,以至一省。庶民不惊,事不扰,然必得好古力行之君子,使爲守令,假以便宜,不拘文法,不求近功,不听浮言。天子亲命之,使民晓然知此意,乃或有济。不然诚难行也。
国家供三边之费,最大嵗用银至四五十万。愚以爲”欲省转运之费,莫若兴屯田兵法,取敌一锺,当吾二十锺。屯田一石,可当二十石。“今三边之地固在也,而人以爲不可行,何哉?按赵充国“屯田之奏”曰”计度临羗,东至浩舋,羗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又言”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故有吏卒数千人,虏不能攻。今留歩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髙山逺望之便,部曲相保。以爲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唐元和中,振武军饥,宰相李绦请开营田,乃使韩重华爲水陆运使,给耒耜与牛,耕傍便近地,连嵗大熟,军不复饥。又益募人爲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各就髙爲堡。东起振武,西过云州,界极於中受降城,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钱千三百万。此又近事之效也。今独不可行乎?
老泉策云”方今,田之在官者,有二:职分也、籍没也。职分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归诸吏。籍没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归之公。“乃知今之官田,其来逺矣。猝未能去爲是也夫。
正统以前,天下嵗徴税粮凡三千六百三十二万一千余石,内三百二十万九千石,折银八十一万四千余两。戸口商税,除折米外,并船料钞,折银可得四十三万九千余两。两淮盐塲,盐课银,嵗不下数万千两。各处税粮折徴,共一百三万余两。云南闸办三万余两。各钞闗船料四万余两。马草折徴二十三万余两。盐课折徴二十余万两。每年入数共二百四十三万两。
送内库预备成造等项,十余万两或二十万两。官军俸银三十三万余两。官军折俸三十三万六千五百余两。宣府大同辽东陕西年例,共四十万两。若有声息,紧急奏讨,加添四五十万或二三十万。圣旦千秋等节用三十九万千八百余两。亲王王妃公主及上用及天下王府银盆水罐仪仗等用共十三万七千五百余两。每年出数共百余万两。
正德以来,天下亲王三十,郡王二百十五,鎭国将军至中尉二千七百,郡文职二万四百余员,武职十万余员,卫所七百七十二旗,军八十九万六千余,廪膳生员三万五千八百二十名,吏五万五千余,各项俸粮约数千万。
淛江等十三布政司并南北直隷,额派夏秋粮税大约二千六百六十八万四千五百五十余石,出多入少,故王府久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各省缺俸廪嵗漕之数。
嵗运正粮凡四百万石,内兑运二十四万,赴蓟州仓改兑六万,赴天津余三百七十万,赴京通二仓。
旧例,民运”淮安、徐州、临清、德州“水次四仓,交收漕运。官分派官军於内,支运於通州、天津二仓。成化十年,议四仓所收,令官军径赴州县水次四仓交兑,名爲改兑。弘治十六年,又以派不足额,每年於水次四仓,支运九万六百石以足前数。正德九年,全派改兑。支运遂絶。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