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问题
“太初有为”还是“太初有言”,似乎也可作为中西哲学异途的某种标志。“太初有字”,从而语言成了人的“界限”、“家园”。但各种语言哲学恐怕已不复如日中天,能继续统治下去了。
“为什么有有而无无”?“为什么总是点什么而不是什么也不是”?就并非语言所能解答。神秘的是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存在着,人活着,这就是“有”,这就是“原始现象”,它超越语言。各种宗教。半宗教(包括儒道)以信仰、情感、禅宗即用棒喝、机锋来点明这个:“有”的个体性、偶发性、超语言的不可传达、不可规定性。于是,哲学归趋于诗。
然而,哲学非即诗也。哲学关乎“闻道”和“爱智”。它是由理性语言表达的某种“体认”和“领悟”,虽充满情感与诗意,却仍是理性的。“爱智”之“爱”,情感也。“闻道”的“闻”,即“恐惧乎其所不闻”,不“闻”则不足以终极关怀、安身立命,亦情感也。而“智”和“道”,则理性之径途、内容和体认。
人们说,是语言说人而不是人说语言。但汉字却显示“天言”
仍由“人言”所建立。汉字是世界文化的大奇迹,它以不动的静默,“象天下之颐”,神圣地凝冻、保存、传递从而扩展着生命。“人活着”的各种经验和准则。难怪传说要张扬人造字使“天雨粟,鬼夜哭”。汉字凝结、融化了各方面的口头语言,哺育了这么巨大的一个中华文化的时空实体,并证实着这个实体在活着。所以,恰好不是随抹随写,写了就抹;相反,“敬惜字纸”:应敬惜这生命的历史和历史的生命。《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系辞焉以尽其言;”又说,“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用知性语言,表述某种超语言的实存体认和经验以推动它的存在,即此之谓也。
从而,哲学作为视角和路的探寻者,便只是某种观念——概念,的发明者和创造者。因是“发明”,它总反射出“客观”制约,在古希腊不可能有康德的“发明”,在康德时代也不能有海德格尔的“发明”。因是“创造”,哲学具有“主观”情绪。康德不讲教堂,与他的理性批判恐有关。海德格尔不反纳粹,毕竟令人想起他前此的“此在”充满悲情的冲力。哲学观念——概念之不同于从多其他包括科学的观念——概念,在于它的“无用性”和无所不涉性。哲学不提供知识,而转换、更新人的知性世界。泰利士的“水”,笛卡儿的“我思”,康德的
“先天综合”,海德格尔的“此在”——“存在”,等等,无不如此。这如同艺术转换、更新人的感性世界。于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作为视角建构和路的探寻,哲学展示了语言的巨大构造功能。“中国哲学”以实用理性的根底,通由“仁”“义”“道”“气”等观念——概念将感性、知性、理性混同融合,更突出地显示了
“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的“语言说人”。这语言与书写相联,经验的历史性支配着人。
第3章“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