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万岁,情感万岁
艺术只是供片刻观赏或创作的“作品”,如果生活、人生本身即艺术,该多么好。杜威曾讲艺术即经验。儒家也讲生活即艺术(梁漱溟、冯友兰、钱穆等,见《华夏美学》),均无非求艺术于人生,使生活成美术。既无天国上帝,又非道德伦理,更非“主义”。
“理想”,那么,就只有以这亲子情、男女爱、夫妇恩、师生谊、朋友义、故国思、家园恋、山水花鸟的欣托、普救众生之襟怀以及认识发现的愉快、创造发明的欢欣、战胜艰险的悦乐、天人交会的归依感和神秘经验,来作为人生真谛、生活真理了。为什么不就在日常生活中去珍视、珍惜、珍重它们呢?为什么不去认真地感受、体验、领悟、探寻、发掘、“敞开”它们呢?你的经历、遭遇、希望、忧伤、焦虑、失望、欢愉、恐怖……不也就是你的实际生活么?回忆、留恋、期待、执着、追悔……种种酸甜苦辣,即使作为自体验,不也重要吗?一切事件、事物、景色、环境,不也都围绕着它而构成意味吗?不正是在这里,你才真正活着么?人生无常,能常在常住在心灵的,正是那可珍惜的真情“片刻”,此中大有深意在。只有它能证明你曾经真正活过。于是在这日常的、平凡的似乎是俗世尘缘中,就可以去欢度自己偶然的生,在这强颜欢笑中、这忧伤焦虑中,就可以去努力把握、流连和留住这生命的存在。使四大非空,一切如实,宇宙皆有情,万物都盎然生意。何必玩世逍遥?何必诅咒不已?执着(体验)而又超脱它(领悟),不更好么?这就是生命的故园情意,同时也就是儒家的“立命”。“命”并非别的,它关注的正是这个非人力所能主宰、控制的人生偶然。别让那并不存在的、以虚拟的“必然”名义出现的“天命”“性体”“规律”主宰自己。重要的是讲情感的偶然有真正的人生寻找和家园归宿:“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在这种种似如往昔的平凡、有限甚至转瞬即逝的真实情感中,进入天地境界中,便可以安身立命,永恒不朽。何况,人类的生存延续虽不神秘,但宇宙的存在仍是神秘的。用什么来参透这神秘?欲望和理性均难以为力,于是也只有通由此诗意的感情了。
“不知何事萦怀抱,醉也无聊,睡也无聊”。如此偶然人生,如此孤独命运,怎能不“烦”“畏”?但与其去重建“性”、“理”、“天”、
“Being”、“上帝”、“五行”……等等“道体”来管辖、统治、皈依、归
宿,又何不就皈依归宿在这“情”、这“乐”、这“超时间”、这“天人交会”,总之这“故园情意”中呢?这里不更安全、熟悉和亲密吗?君不见,流行歌曲唱道:“一场恶梦醒来后,只见夕阳挂山头,再多回忆,再多少理由。也是杯苦酒”;“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改,我还拥有你的爱……”《美学四讲》说,“把社会氛围转化入作品,使作品获有特定的人生意味和审美情调,生活积淀在艺术中了。在那么吵闹毫无思想的DISCO
舞蹈中。也仍然可以有人生的深刻意味,青年们之所以为此疯狂,其实并不是什浅薄的事。”它一定程度上呈现了对偶然——命运的情感探寻的后现代人生。
慢慢走,欣赏啊。活着不易,品味人生吧。“当时只道是寻
常”,其实一点也不寻常。即使“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它融化在情感中,也充实了此在。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战胜死亡,克服
“忧”、“烦”、“畏”。只有这样,“道在伦常日用中”才不是道德的律令、超越的上帝、疏离的精神、不动的理式,而是人际的温暖,欢乐的春天。它才可能既是精神又为物质,是存在又是意识,是真正的生活、生命和人生。品味、珍惜、回首这些偶然,凄怆地欢度生的荒谬,珍重自己的情感生存,人就可以“知命”;人就不是机器,不是动物;“无”在这里便生成为“有”。
第12章“何人不起故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