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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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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思何虑”:哲学可能性
哲学本是精工细活,妙理玄言,如今却作探寻札记、粗糙提纲;分析哲学家必大摇其头,形而上学者或悻然色变。但哲学既非职业,而乃思想,则常人亦可思想。此“想”不一定高玄妙远,精密细致,而可以是家常生活,甚至白日梦呓。哲学维护的只是“想”的权利。
人一定要“想”么?人活着就有“想”。睡觉作梦,也还在“想”:在梦中吃饭做事,奋搏逃奔,离合悲欢。这不就是“想”么?“至人无梦”,这“至人”当是一念不生,一尘不想,免除和杀死一切想、梦的人?杀死之后,又仍是活着,便如行尸走肉,不如真的自杀。
但关非每个人都会自杀。恰好相反,实际是每个人都在活着。活着就要吃饭穿衣,就有事务缠身,便被扔掷在这个世界中,衣食住行,与人共在,从而打交道,结恩怨,得因果,忧乐相侵,苦甜相扰。尽管你可以彻底排遣,精神解放,“境忘心自灭,心灭境无侵”。但这解放、排遣、“忘灭”本身,其所以必要和可能,不又仍然是人们努力“想”的结果么?
在世界而求超世界,在此有限的“活”中而求无限、永恒或不朽;或者,“打破沙锅问到底”,去追询“人活着”(人生)的道理、意义或命运;这种哲学或宗教课题,在“后现代”或只可看作庸人自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硬要思量这些本无解答的问题,干甚么?真实的存在不就在个体自我的当下片刻么?其他一切都只是空间化的公共语词,不足以表述那自意识而又不可言说的“××”。与现代追求“反抗”、“独创”、“个性”相反,这里完全不需要这些。一切均已私有化、瞬间化。无本质、无深度、无创造、无意义。中世纪思考和崇拜上帝;启蒙以来,思考和崇拜理性或自我。如今,一切均不崇拜,均不思考,只需潇潇洒洒,亦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每个片刻,岂不甚好?游戏生足矣,又何必他求?用完就甩,活够就死,别无可说,历史终结。生活已成碎片,人已走到尽头,于是只一个“玩”字了结。这个世纪末正偶合“后现代”,不好玩么?
既然如此,也就可以有各种“玩”法。即使日暮无时,何妨强颜欢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绝望之为虑妄,正与希望相同。”明知无解,何妨重问?总有人要问人生意义这个本无可答的总题,毕竟人也有权利来问这问题,而哲学的可能性就在于人有权利叩问人生,探寻命运来作出属于自己的决定。于是,以
“人活着”这一原始现象作出发点,便可以生发出三个问题:(一)历史终结,人类何处去?人会如何活下去?(二)人生意义何在?人为什么活?(三)归宿何处?家在何方?人活得怎么样?
《周易》说,“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盖即此思此虑也。东西各学说各学派都为“人活着”而思而虑。虽“同归”,却“殊途”。“途”即是路,也是视角,这也就是哲学。哲学只是路的探寻者,视角的选择者。是“路”、是“视角”,便可能在某种全面性和“系统性”,而不是随感或杂谈。但它决不是程式、构架、“第一原理”。它没有确定的规范、论证、文献资料、科学要求、体系建构。哲学将是体系和建构体系的抗争者。对我个人来说,哲学探寻也许只是
“聊作无益之事,以遣有生之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