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庄:滚你的蛋!(看栗、邬出去,要对范解释,但范似不欲说话,乃改向洪)昨天晚上无聊,赏给这傻家伙个脸,跟他闲扯淡,谁知道这个小子心眼儿更多;愚而诈,愚而诈!你们一来就说民众,二来就说民众,这就是你们的民众代表!你退一步,他推十步!把奴隶释放了,奴隶马上就作你的主人,你爱信不信!
洪进田:先不用管老百姓怎样,你干吗说我们打败仗呢,这样大的年纪,何苦呢!
墨子庄:难道你们在天津没打了吧?
洪进田:我简直没法儿明白你的意思!
范参谋:(没好气的立起来)马副官,师长在哪儿呢?
马孝堂:大概在东屋里呢。
洪进田:干吗?
范参谋:辞职去,我不干了!
洪进田:那何必呢?参谋!
范参谋:(喊)我受不了这个!这么好的军队,随便叫人污辱!〔范刚要出门,尤师长来了。尤也不大精神,一边走一边伸懒腰。
尤师长:上哪儿去,参谋?
范参谋:看师长去!
尤师长:就在这里谈吧,好不好?
〔范同尤进来。大家都起立。尤懒懒的用手式请大家坐,看大家都落座,他才懒懒的坐下。马仍立。)
范参谋:师长,我想请长假!
尤师长:(惊异的)怎么了?
范参谋:(假笑)没意思了!这么结实的军队,弄得在这里窝着,还老背着个坏名声,有什么意思呢?
尤师长:范参谋,你不能走!有咱们这个底子在,只要军长一回来,咱们马上就有办法。你看,我又派了人,到中央去打听消息,我相信中央会派他回来!
范参谋:一个作军人的,在这国际战争里不露露脸,还有什么味儿呢!
尤师长:不要急!不要急!军长一定会回来!
墨子庄:不是我爱多说话,大家呢都是我的老朋友,我有话不说就对不起人。大家不要急,也不要愁,想办法,细细的想想办法。张军长回来该怎办,不回来该怎办!
尤师长:回来就都好办了,还想什么呢?墨子庄:也并不然,回来也该想办法。比如说,是打呢,还是——尤师长:墨先生,我看你是军长的朋友——墨子庄:大家的朋友!
尤师长:才留你在这里住几天,你要是——就——我们这里只讲打仗,不谈不打仗!
墨子庄:就是打仗,也有个打法。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到过东洋,我晓得日本军队是什么样子,荩忱也到过日本,他当然也晓得。所以我说,就是他回来,也还该想一想;况且他未必能回来。我上了几岁年纪,我有我的身分地位,我又不忍看着你们随便教人家给牺牲了,所以我才来看你们;我是一片真心善意!
尤师长:墨先生,咱们再谈上一年,大概谁也不能了解谁!
墨子庄:慢慢的你们就明白了!我是为大家好!我在这里住几天总可以吧?
洪进田:万一军长这两天回来呢?
墨子庄:没有那么快!就是他回来,也正好,我正要跟他谈谈!
范参谋:见了军长,你也敢说“打呢,还是不打呢”?
墨子庄: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朋友!
洪进田:军长的脾气可是那么暴!
墨子庄:那,我还不知道?可是我也更知道他的底细!
范参谋:军长回来,还能,不——尤师长:你听他的!
墨子庄:听我的,大家不吃亏!哈哈!你们的经验还不够啊!〔墨先生一言未了,院中吵起来。栗占元扯着记者杨柳青,不许进来,而杨是非进来不可。
杨柳青:我告诉你两次了,我是记者,我认识你们军长!撒手,别误了我的事!
马孝堂:(赶过去)怎回事?
杨柳青:(摆脱开,闯进来,喘嘘嘘的)军长到了吗?
尤师长:怎回事?什么军长?
杨柳青:(匆忙的掏名片,象散讲义似的每人一张)记者杨柳青,第一个发现了张军长回军的消息!由郑庄赶来的,四十多里!原谅我这样慌张,消息太可宝贵!范参谋:什么张军长?
杨柳青:张自忠,张将军!
大家:怎么知道的?
杨柳青:难道你们就不晓得?(看大家的神气表示不晓得,越发高兴)昨天夜里接到社里的电报,叫我到这一带来截住张将军,(拍了拍像匣)一张像片,(指了指袋中小本)一段访问记,值多少钱!
墨子庄:瞪着眼造谣!
尤师长:占元!(占元站在门外听着呢)快!我的帽子!(看占元跑去,问杨)真的呀?
杨柳青:(已坐下,抬起脚来,指着)假的,我还能一气跑四十里?连头驴都找不到!你是——尤师长:师长!(走到门口,回头对范)参谋,集合队伍!
范参谋:(精神百倍的)用不着吧?师长!他既不事前通知咱们,就是不愿教咱们去迎接,而先来看咱们,准是这个意思!
尤师长:也对!随你的便!(下)范参谋:(问洪)看我怎样?是不是该换上我的唯一的,连结婚都舍不得穿的,那身华达呢的制服?
洪进田:对!我呢?
范参谋:就这样,就这样!你越随便越好!(转向马)你怎样,我看看!
马孝堂:去穿上三个月没有穿过的皮鞋!(下)范参谋:(已走至门口,又回过身来)老洪,啊,咱们行了,军长回来了!(想表示心中的快乐而找不到话)啊,回来了,咱们行了!拍,来了胜仗!拍,又一个胜仗!嘿!(无意中看到记者正往小本上写什么呢)我说,杨,可不准把这些——杨柳青:兴奋与狂喜……范参谋:不管是什么吧,不准写上!
杨柳青:我没写那个。我是先预备好访问记的头几句。你听着:“那是一个晴美的初春的早晨……”
范参谋:“大地上没有一丝儿风”!好不好?哈!哈!
杨柳青:(怪失望的关上小本)访问记都得是这样!
洪进田:(赶过范去)握握手,啊,咱们行了!〔范下,洪归原位。
墨子庄:(老气横秋的)啊,你是记者?不错,有出息的事!二十年前,我也干过几天报馆;告诉你个诀窍:要敲得巧,敲得老,准发财!告诉你,小兄弟,到处都有好财,就看你有法子敲没有!
杨柳青: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先生,如今的记者恐怕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敲人!好!我们冒险到前方来,来敲人?笑话!就是敲人,谁敢敲张剥皮呢!(读剥如八)墨子庄:老洪,怎样!连这位小兄弟都知道他叫张剥皮!我劝你另觅途径,你不听,早晚是叫他剥了你的皮!
洪进田:哼!也不是怎么回事,我们越怕他,也就越爱他!
杨柳青:等等,我可以记下这一句来吧?(又打开小本)洪进田:随便,杨先生。我说,墨先生,你说话可小心一点啊,他的脾气是那么暴!
墨子庄: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回来!
杨柳青:难道我说的是谎话?
墨子庄:你有你的消息,我有我的计算!老洪,你始终不能明了我这份儿热心!不敢说是诲人不倦哪,我可总愿把生平的心得告诉别人。你看,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兄弟,可是一见面我就把二十年前办报的心得告诉了他。听呢,必有好处;不听呢,我是尽心焉而已!老洪,你还没有把差事弄到手,也未必能弄到手,你跟着我的脚步走,听我的,总教你吃不了亏!
洪进田:军长收下我呢,我一切听军长的。他没地方安插我呢,我上山东打游击去!
墨子庄:唉!事情非完全教你们闹糟了不可!我等着跟荩忱谈谈吧,假若他真回来的话!他要是也不听我的良言,我只好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糟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管了!(非常难过的样子,闭上了眼)栗占元:(上)报告!马副官问,到底教大家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暂时不说出去?
洪进田:马副官呢?
栗占元:自己擦皮鞋呢。
洪进田:不教大家知道吧,不合情理!教大家知道就得排队去接;军长最不喜欢讲排场,还是请示师长吧!
墨子庄:(闭着眼,不想说话,而又不能不说)老洪!老洪!多么不讲排场的人也欢喜有人摆队相迎噢!作事情要把心眼多转上两转!这是心理学!
洪进田:反正我做不了主。还是请示师长去!
栗占元:师长已经走了,接军长去了。
洪进田:问范参谋,(立起来,步到门口)范参谋!范参谋!
范参谋:(一边扣着钮子,一边走来)怎样?军长来了吗?
洪进田:没哪!喝!真漂亮,真象过年!
范参谋:咱们应当杀两口猪!
洪进田:两口猪够谁吃的?这么多人!
范参谋:表示个意思!哪怕叫大家闻一闻味儿呢!
杨先生,见完军长可别走,有你四两肉!
杨柳青:谢谢参谋!
(范看墨闭目养神,努了努嘴。)
洪进田:(轻轻的)没办法!
范参谋:随他的便吧!
墨子庄:(睁开眼)大家都讨厌我?唉!势在人情在!假若现在我还是作着大官,敢保你们不敢慢待我!
范参谋:老洪现在没有事,可是我们都欢迎他!
墨子庄:哼!我太聪明,聪明招妒,一点不错!我又知道的事情太多!
洪进田:副官问,到底教大家知道不知道这个消息?范参谋:大家都等疯了他了,怎么不教他们知道呢?
洪进田:知道了就得排队去接,军长是不喜欢排场的,不拉出队伍去吧,乱七八糟,又不象话呀。
范参谋:就来个乱七八糟!
洪进田:可是咱们的队伍向来不乱七八糟呢!
墨子庄:在天津你们就打个乱七八糟。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