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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梦中忆起哪家郎
醒来又为谁伤怀
苏岭抱着沉睡的莫忧来到揽月居时,杜音音惊得花容失色,歪在苏岭臂弯的莫忧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泪珠,面带酡红,泪痕斑斑。
傍晚莫忧与颜如玉出门时,是杜音音亲自送出的,如今却是莫忧一身酒气,哭泣入睡由苏岭带回,感情纤细的杜音音已猜出大半,心中颇不是滋味,又怜又责,忙领着苏岭,送莫忧回房,又亲自端来热水,为她沾湿了毛巾交给苏岭,然后默默退开。
傻妹妹,你这样固执这样单纯,死心塌地的爱着颜公子,非要如今伤透了心才会反悟吗?你那时说的什么?若得如玉痴情相对,世事风云终在屋外。若果然如此,妹妹怎么会这样伤心而回?
清烛如泪,无声的在床前燃烧。
苏岭守在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沉睡的莫忧,她梦见了什么,以致于娥眉紧锁?她梦见了谁,以致于樱唇紧抿?她今天遭遇了什么待遇,为什么这样痛苦不堪、这样哀哀欲绝?这还是西川山上的千年白狐吗?还是破庙前那个说“我就是千年白狐,你要是不想被我吃了,可以把剑拣起来”的俏生生的女子吗?
苏岭忍不住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抚mo莫忧的脸庞,这张脸庞,这样的熟悉,又这样的陌生,恍如多少年前,那隔世的容颜,一晃眼,十年矣……
睡梦中的莫忧突然嘤嘤哭起来,挣扎着扭动,似乎极为难受,喃喃呓语:“莫忧,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报仇,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伸出手来乱摇乱抓,苏岭心疼的握住,轻声道:“没事,没事,睡吧,睡吧。”莫忧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梦中快要死去的母亲,手腕上一道道勒痕,让苏岭心疼不已,那金灿灿明晃晃的镯子在烛光下格外刺眼,更是揪痛了他的心。
额前的毛巾渐渐变凉,苏岭摘下毛巾,小心翼翼拨开莫忧的手,不料莫忧抓得十分的紧,苏奏拨不开,只得放弃,先将毛巾搭在床沿,却在这时,莫忧突然又低声呓语:“晨哥哥,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在结婚的三天前抛弃我?为什么?……晨哥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啊……”
苏岭听得这番梦呓,惊得脸色惨白,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剩一魄,顿时跌坐在床上,全身冰凉,莫说动也不能动,就是气也不会喘了,他就那样发了痴一样,呆呆的看着莫忧,慢慢的,泪就流了下来,顺着脸庞一滴一滴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夜无语,烛无声。
莫忧梦中悲痛,苏岭独坐流泪。
烛泪流尽时,天已明。
杜音音来探望时,苏岭正坐在床前,目光温柔似水,好不令人心碎。两人打过招呼,苏岭便拱手离去,杜音音挽留道:“苏公子何不等妹妹醒来?”
苏岭苦笑道:“她心情不好,应该不想让我看见,有劳夫人照料了。”
苏岭刚离去不久,夏妈妈就得了杜音音的信赶来了,见到莫忧沉睡的模样,不由得一叹,与杜音音相视一眼,各自摇摇头,同时想起那个晚上,莫忧在两人面前坦诚说出对颜如玉的感情,并且为了他不辞辛劳。
杜音音欠疚道:“或许我当时不该鼓励她一试,说什么若得幸福,则是一生之福,唉。”
夏妈妈拍拍她的肩,道:“你也糊涂了,这也怨不得你,唉,这世上的感情,当真是动不得么?”夏妈妈眼圈一红,脑海中闪出一个人影,戚然一笑,摇头抹去。
莫忧醒来后,不哭不闹,一脸漠然的瞪着床顶,令一旁的杜音音和夏妈妈面面相觑、紧张不已,这傻妹妹,不是伤心得疯了吧?可也不敢说话,这样的时候,还是默默陪着为好,莫忧却突然问:“苏公子走了?”
杜音音犹豫着道:“苏公子见妹妹睡得熟,先回去一趟,很快过来。”
莫忧却摇头道:“不了,我并不想欠他太多。”
正说着,丫环在门口禀道:“夫人,凌府送来东西,说是给莫姑娘的。”
杜音音笑道:“妹妹,你瞧,这定是苏公子送来给你的。”快步出去捧回一长形朱木盒来,看开来一瞧,是一株人参,参须井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昂贵之物。
杜音音将人参放到莫忧眼前,道:“这苏公子待妹妹实在有心,妹妹心里也该知道才是。”
莫忧闭上眼,不说话,杜音音又劝道:“上回他得知你受伤也送来补品,你倒好,当时就给退了回去,如今人家又送了来,你莫不是还要退了不成?”
夏妈妈接过人参放在桌上,道:“这是苏公子一番心意,你不能总是推却,不如先放着,若不然,苏公子面上也过不去,你现在心里难受,我们也不多劝,你且好好休息,明儿姐姐陪你四处转转散散心。”
不多会,又有丫环在门口道:“夫人,凌府差人送来东西,说是给莫姑娘。”这回,三人都很是诧异,才送来人参,怎么又送礼物来,这苏公子也恁是心疼妹妹,杜音音取来,这回不是什么华丽的朱红木盒,而是一方锦缎包着,份量极轻,也不知是什么,递到床前,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块糕点。
夏妈妈笑道:“这苏公子如此体贴入微,连糕点也眼巴巴的送来,莫不是怕这揽月居会饿着妹妹?”
杜音音也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这糕点,脸色隐约有些苍白,不过她仍是微笑道:“妹妹,苏公子这样殷勤,妹妹总也得给点面子,吃上两块。”
莫忧低叹一声,慢慢坐起身,眼睛扫向那糕点时,也一时失神,这糕点,这样别致,似乎在哪里见过,凝神回思,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幕,当日自己从凌府悄悄走后,躲在后山林中,被凌梓凤找到,凌梓凤让自己不要走动,他出去拿了些吃的来,其中就有这糕点,难道这是他送来的?哦,一定是他从苏岭那里得知我病了,难为他这样一个高傲冷淡的少爷还记得我。
一口一口的吃着糕点,那段在林中学剑的记忆便一幕幕现在脑海中,两人的争执吵架、两人坐在山顶讲故事看日出日落、两人学剑学拳相互打趣……想到这里,莫忧竟微微笑起来。
杜音音扭过头去,装做看门外,抑住心口一缕酸楚,正好看见一个小丫头领着几个人往这边走过来,杜音音扬声问:“红儿,何事?”
红儿那丫头见杜音音发问,蹬蹬蹬跑过来,道:“夫人,颜公子家的人过来取走颜公子的衣物和书籍。”
红儿说得脆生生的,莫忧自然也听到,脸色顿时煞白,杜音音忙把糕点塞到夏妈妈手里,紧步走出去,莫忧喊道:“杜姐姐,我想去夏姐姐那边住一阵子。”
往日,颜如玉就住在隔壁,他的脚步声、他的读书声,莫忧都能听到,如今,人去了,情断了,自己在这里,住在这与那装饰得一模一样的房中,不过徒生伤痛而已。
杜音音略做迟缓,夏妈妈忙答道:“如此甚好,我正嫌无聊,妹妹在这里陪了杜丫头这么久,也该去我那住住了。”
杜音音点头道:“也罢,妹妹去吧,散散心也好。”掩门出去。
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莫忧一刻也呆不下去,掀被就下床,夏妈妈只得扶她起来,帮她整了整衣衫,拉着她出门,临走时,夏妈妈看了看桌上的人参,也带上了。
莫忧在聚花楼将自己反锁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再开门时,脸色苍白无红润、眼角泪痕犹带新,秋水浅浅无波浪、娥眉楚楚含旧愁。
莫忧说,姐姐,我想去前厅弹曲唱歌。
夏妈妈唬了一跳,立刻阻止:“不行,妹妹纵然伤心,也不能这样作贱自己,这里的姑娘们虽然个个不乏才情聪慧,但是身为烟花女子,总是让人低眼一等。”
莫忧冷笑:“低眼一等?哼,为何要低眼一等?这里的姐妹们用青春换取金银,干干净净、光明正大,不比那些人前冠冕堂皇人后猪狗嘴脸要强上百倍?我也不想在姐姐这里赚钱,不过是想借个琴借个地,聊做娱资罢了。”
夏妈妈见她这样激愤,也不和她抢白,只是不许,莫忧道:“姐姐,你竟忘了那个晚上我们俩喝酒的事了么?人生在世才多少春秋?我行我路,我娱我乐,还用得着管什么?”
夏妈妈叹道:“你这样发泄……”
莫忧抢过话,道:“不是发泄,旧事统统忘却,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求娱乐人生,娱人娱己。”
夏妈妈费了多少口舌,莫忧只是一脸漠然,摆明了享受精彩人生,夏妈妈无奈,只得让步,不过要求她和第一次一样,只能在重锦后弹唱,不能露面,达成协议。
于是,聚花楼又多了位神秘的红牌姑娘,这位姑娘琴艺无双、唱词新奇动人,每次登场都引来轰动,可惜她从不露面,声音只是从厚厚的锦幕后传出,清丽婉转,惹得众客人心痒不已,有的甚至不惜重金向夏妈妈打听,夏妈妈总是毫不例外的拒绝,连面也不让他们见着,这越发的激起京城公子哥儿们无穷的猜想和遐思。
每次只要这位姑娘登场,大厅的一角,总有一个人,低垂着头,一语不发,一边喝酒一边静听,他一身白衣,隐在墙角,显得与整个场面格格不入,但是他自己也仿制完全融入其中,那被拨动的琴弦就好似他的心弦,纤指起落在他的心坎,揉碎了情思。
殊不知锦幕后的莫忧泪流满面,每次退场后都心疼如绞,这样买醉的感觉实在是如同割肤止痛,越来越痛,每当这时,夏妈妈就会过来,两人一起喝酒,什么话也不说,两个同样被人抛弃的女子,是不需要说话的,一腔哀愁、满腹郁恨尽在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