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糊涂世界>第14章 靠虚火施司务扬威 为干儿宋媒婆出力1

第14章 靠虚火施司务扬威 为干儿宋媒婆出力1

却说梁裁缝回到家里,已是不早,将近上灯的时候,周升已在那里候了许久了。梁裁缝一见就恭喜道:“你老爷的事,十成里有了八九成了,再等几天看罢。”果然不到十天,就委了一个粮台上的收支。这个差使,也算是个极好的差使。余念祖极为感激梁裁缝,梁裁缝也就把这二千两的一笔款予笑纳了。
那年正是中外打仗的时候,捐输减了价。梁裁缝一想,这件事眼下是糊弄过去,但是,二千两头买一个差使,余念祖就是痴呆,也还不至于痴呆到这样。他来问过几次,我听说是这个差使,只算遮人耳目的事。不然,你也没有当过一项差使,怎么立刻就出去署事?要是一半年里余念祖得了缺,自然是不敢来追究银子的下落。倘若就这样下去,恐怕余念祖不肯干休,那时反为不美。我看做官也是件容易事。我本来还聚了几个钱,他又交给我一千多银子,那张借票就算是张废纸,尽现在的捐个把知县,已是绰绰有余。我不如替我儿子捐了一个知县,到远点省分里去。我想广东地方有钱,很可以去得。不过想有差事,似乎也不容易,听说那里的候补官,直截有五六千多。要是像这位余念祖,几年不得事,岂不把老本都吃掉了么?踌躇了好几天,才决意的替儿子捐个府知事。捧了一大笔银子,托人去上兑。
他儿子名叫有信,年纪二十四岁,读过三年书,西瓜大的字也认得有一石。官场现今本不讲什么识字不识字。况且,梁有信又是个小老爷,更是不关紧要。等到领了照,把各路的帐目清了一清,又把这扇招牌卖了几百块钱,也没同周升提起,带了家小,一径到广东去了。
广东的地方是赌风盛行,摆赌摊子的,城中不下儿千处。梁有信每日带了三块洋钱,到一个赌摊子上去,下一块钱,或是打幺,或是打二,一天只认一门。要是一下着了,这天有了三块钱,也就够敷衍三天了。要是不着,再走一家,还是照前的样子打。前头打的要是四,还是打四,难得三下都得不着。就是不着,他还有从前打到余下来的,也可以匀着用。所以,家里的零用到不消说得,是尽够的了,还有多余。
有天,梁有信正在一个摊子上看了一看,想去打四。忽然,背后爬上一个人来,拿了十块钱打四。梁有信看得四好,也把一块钱放在四上,那个人把眼斜着看了梁有信一眼。一回开出来,一看却是三。那人登时放下脸来,叽咕道:“人家打四,管他什么事?也要来改屁股。如今,害得我也不着了,天下有这种浑小子。”梁有信也不理他,就走了出来。换了一个地方,还是他的老门道,依旧是打四。那人却已跟了过来,看了看注码,都是么、二、三的,大约好有六七十块钱,四上就只一块洋钱。那人又摸出十块钱,押在三上,又问了一声:“四上这块钱是那一位的?”梁有情接口道:“是我的。”那人看见,就是方才同他在那个摊子上同押四的人,心上大不高兴,连忙回过头吐了一口唾沫。那时得开出来一看,果然是四。那人大怒说道;“明明是个三,被他这个混帐东西一块钱压了去的。这些钱你们都收回去,所输的通叫那个崽子赔。”摆摊子的两手按住,早已把钱掳了进来道:“那就不成话了,这宝久已摇定了,那里就会压了去?”那人更怒,掳起袖子,恶狠狠对着梁有信抢过来,想要打他的神色。梁有信连忙躲开,又对摆摊子的道:“存在你处,我明天来取罢。”说罢,回头就走。那人要追着去打,早被旁人劝住,还祖宗八代的骂了一大顿,梁有信只当没有听见。那人看见梁有信走远了还在那摊子边混吵。早有人过来劝说,把那人的十块钱依旧还了他,那人方才把气平了,又到别的摊子上打三去了。
原来这个人姓施,叫子顺,向来剃头为业。剃头的手艺却不坏,在广东抚台衙门里吃一分工食。因为这位抚台有一个古怪脾气,他剃头是只许剃头的一手动,自洗头、剃发、光脸、剃胡子,不许剃头的用那只手。多少剃头的都做不到,只有这个施子顺,单会这种手艺,还另有一种推拿的功夫,也是极好的,抚台身上要有点不舒服,非得他推拿几下子不成。他本是京里人,抚台外放知府,就带了他出来,一直升道台、臬台,转藩台,升抚台,都是他跟着,也算是旧人了。在衙门里日子久了,一切情形都也熟悉,便在外边招摇撞骗,无恶不作,甚至于说是替人家求缺、求差。也有人上他的当,到后来都不敢发作,只索自认晦气。他生性是最欢喜赌,可是最怕输,输了便有许多的赖皮法子。因此大家都怕他,这些摆摊子的,尤其见了他头痛,却又不敢得罪他,现在已求着抚台,赏了他一个五品功碑,居然也是水晶项子,他便做了袍套,买了一副补子。
他在广东的时候久了,已娶妻生子,一样在外间赁了房子,房子门口贴上“施公馆”的条子。家里也用着男的、女的好几个,都称他为老爷,他的女人就称太太,气派很不小,仿佛是什么候补道府的样子。有时候出来,也还坐轿子。抚台也有点晓得,教训过几回,他亦如同无事一样。
他隔壁有一个媒婆子,姓周,娘家姓宋。本来也常常走动衙门,到得这位抚台手里,更是走动的勤了。这个媒婆子非但会说会讲,有几分姿色,他还有个降神本事。抚台的太太时常有病,每逢发了病,一定要来媒婆去请神,求了方子,服下去就好。因此格外待他好,竟是一天不能离开。《四书》上有句话是:“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这两个人就里勾外连的朋比为奸,闹的不成样子。广东官场上的人,奔走这个媒婆子门口的,十停里到有八停。一天少说点,也有四五十乘轿子。有的见,有的不见,还有一种下流东西去拜干娘的。逢年逢节送的东西,堆积如山,都不必说。
这天施子顺打赌摊子上回来,踱到这边,施子顺说要开赌,宋媒婆就答应了,派了几个用人,分头去招呼人,不到两个时辰,早都已一个一个的来了,宋媒婆叫他儿子有福去陪客。宋媒婆年纪不到四十岁,早已嫁过五个男人。这个有福,还是宋媒婆第二个男人生的,因为家里没有人,宋媒婆就领了过来。现在,宋媒婆因为已经嫁了五嫁,自己发过誓永不再嫁人了。有福陪着客,里面一边收拾开赔的桌子,一切齐备,方把大家请到里面去。
施子顺躺在炕上抽烟,不过略略抬抬身子。宋媒婆偏做出一种殷勤的样子,一个个都应酬到,方才请施子顺坐上去摇庄。摇了一庄,施子顺输了五百块钱,已经有点面红耳热起来,嘴里已很有点不干净了。大家晓得,他最是怕输的,只得大家商通了,诈为诈输。怎样叫诈输呢?等他要开宝盆的时候,大家就拼着命拣那注码项少的一门喊。譬如,明明开了二,二上的注码多,便叫三,其余都是如此。一连二十下,施子顺不但不输,反赢了千把块钱。偏偏有一个不知轻重的候补知县马廉,他因为自己要顾本,却都是冷门上下筹码。到得四更多天,方才歇手,也有输一二百的,也有输二三百的,只有马廉,非但不输,倒赢了六百多块。施子顺心上很怪着他,当时,也不好怎样。眉头一皱,想了一个法子出来,一定要叫马廉去摇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