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上书求代,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故狐死首丘,〔一〕代马依风〔二〕。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尔况于万里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
之思哉?蛮夷畏壮侮老,自其天〔性〕(姓)。〔三〕臣犬马齿歼,常恐奄忽僵仆,孤魂弃捐。臣义不营私,窃恐后世以臣为没西域。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
门关,以示边境〔四〕,威外夷。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先遣子勇随献物入塞。以臣生在,令勇见中土。”
〔一〕礼记檀弓上曰:“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疏曰:“狐死所以正首而向丘者,丘是狐窟穴根本之处,虽狼狈而死,意犹向此丘,是亦有仁恩之心也。”
〔二〕李贤曰:“韩诗外传曰:‘
代马依北风,飞鸟扬故巢’也。”惠栋曰:“吕氏春秋曰:‘马郡宜马,代君以善马奉襄子。’高诱曰:‘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故谓代为马郡也。’”
〔三〕据黄本改。
〔四〕“示”字蒋本原阙,据黄本补。
超妹昭惧超遂死于边,上书曰:“妾同产兄西域都护超,捐躯为国,以功自效。赖陛下神灵,得待罪沙漠,至今积三十年矣。骨肉妻子,生不复相识,时
人士众,皆已死亡。超年至七十,衰老被病,扶杖而行,虽以竭尽其力,以报大恩,迫于岁暮,犬马齿尽。蛮夷之性,悖逆侮老,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公
卿大夫咸怀一切,而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即恐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以荣为辱,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
逾望,三年于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力忠孝于沙漠,罢老则使捐弃于旷野〔一〕,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
家得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二〕。”书奏,上感其言,乃征超还,以校尉任尚代超。
〔一〕罢,疲之或字。
〔二〕李贤曰:“赵母,谓赵奢之妻,赵括之母也。惧括败,先请得不坐。事见史记。卫姬者,齐桓公之姬,桓公与管仲谋伐卫,桓公入,姬请卫之罪。事见列女传。”
超到,拜射声校尉。数月,薨〔一〕。朝廷愍惜之,赗赠甚多。子勇复有功西域。
〔一〕范书班超传作“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其年九月卒”,与袁纪作“数月”异。
初,尚与超书〔一〕,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任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
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过补屯部。蛮夷兽心,难养易动。今君性严急,清水无大鱼〔二〕,将军宜宽小过,总大纲而已。”尚私谓所亲曰:“我
以班君当赠以奇策,今所云平平耳。”尚后竟遭边祸,如超所言。
〔一〕范书作“与超交待,尚谓超曰”云云,与袁纪作“与超书”异。
〔二〕孔子家语:“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袁宏曰:古之有天下者,非欲制御之也,贵在安静之。故修己无求于物,治内不务于外。自小至大,自近及远,树之有本,枝之有叶。故郊畿固而九
服宁〔一〕,中国实而四夷宾。夫唐虞之盛,德泽之浓,正朔所及,五千而已〔二〕。自此以外,羁縻而弗有也。三代建国,弗勤远略。岐、邠、江、淮之间,习其
故俗;朔野、辽海之域,戎服不改。然而冕旒端委,南面称王,君臣泰然,不以区宇为狭也。故能天下乂安,享国长久。至于秦汉,开其土宇,方于三五之宅
〔三〕,故以数倍矣。然颜瞻天下,未厌其心,乃复西通诸国,东略海外。故地广而威刑不制,境远而风化不同,祸乱荐臻,岂不斯失!
〔一〕周礼夏官职方氏曰:“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
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此乃理想化的疆界版图,九服实指诸藩属。
〔二〕书益稷曰:“弼成五服,至于五千。”“五千”,即方五千里之意。
〔三〕王先谦引刘奉世曰:“三五似指三世、五世而言,谓文武之时也。”
当世之主,好为身后之名;有为之人,非能守其贫贱。故城外之事兴,徼幸之人至矣。夫圣人为治,贵英才,安天下,资群才,故徼幸之人,王制之所去也。班超之功,非不谓奇也,未有以益中国,正足以伏四夷,故王道所不取也。
戊辰,司徒吕盖老病致仕。
十二月丁丑,光禄勋鲁恭为司徒。
恭字仲康,右扶风平陵人也。父武陵太守,卒官时恭年十二,弟丕年七岁,昼夜号泣,哀动路人,郡吏赠送,一皆不受,处丧如礼,乡里奇之。年十五,
与弟俱居太学,诣博士受业,闭门讲诵,不随俦党〔一〕,兄弟知名,为学者所宗。扶风数以礼请,谢而不应。母强遣之,不得已而去,同业随之者,前后盈路。恭
乃始为新丰教授〔二〕。以丕年小,欲就其名,常托病不仕。及丕举方正,乃始为郡吏。
〔一〕不随俦党,即不与人交之意,即范书“绝人间事”也。
〔二〕范书鲁恭传作“因留新丰教授”,可知恭未赴郡任职,留新丰私授门徒。疑袁纪“以丕年小,欲就其名,常托病不仕”句当移至“扶风数以礼请”之上,文意始通。
辟太尉掾〔一〕,迁中牟令。民李勉为母所言,恭召就责问,因为陈父母恩德,勉惭悔返。恭为政专以德化,不任刑罚。敕令亭长还牛〔二〕,亭长不
还,如是者三,遂不还。恭涕泣曰:“德化不行也。”欲解印绶去。掾吏涕泣固争,亭长即还牛,诣狱参罪,恭贳出不问,于是吏民敬信,皆不忍欺。
〔一〕范书作太傅赵熹闻而辟之。按熹任太尉时,恭及弟丕居太学习鲁诗,未尝应征辟,疑袁纪“太尉”系“太傅”之误。
〔二〕蒋校以为当依范书作“召亭长敕令还牛”,黄本作“亭长敕令还牛”,疑其上脱“召”字。
是时天尝蝗,独不入中牟界。河南尹袁安恐有不实,使部掾肥亲案行之,皆如所言。恭随亲行阡陌,坐桑下,雉过止其侧。旁有小儿,亲曰:“儿,何不
击雉?”小儿曰:“雉方将雏雊。”亲默然而起曰:“今来考君之短耳,虫不犯境,此一异也;化及鸟兽,此二异也;竖子有仁心,此三异也。府掾久留但扰贤
〔者〕〔一〕。”因还府以状白安,安美其治。是年嘉禾生县庭中,安具以状上。诏举贤良方正,恭荐中牟人王方,天子征方公车,礼之与公卿举贤者同。
〔一〕据东观记补。
上即位,征为博士、侍中,车驾每出郊庙,恭常陪乘。上顾问之,语及政治,有便于民者,无所隐讳。
十四年(壬寅、一〇二)
春二月,修西海郡〔一〕。
〔一〕西海郡,汉平帝元始四年置,此乃复置也。
三月戊辰,上临辟雍,亭射,大赦天下。
夏六月,封中常侍郑众为列侯,赏讨窦氏之谋也〔一〕。
〔一〕众封鄛乡侯,食邑千五百户。宦官封侯自此始。
众,南阳人。明帝时以谨慎事太子家。章帝即位,为中常侍。窦宪专权,内外螘附,众独不交结,一心王室。窦氏既诛,迁大长秋。天子常与谋国事,阉官专权自众始焉。
辛卯,皇后阴氏废。初,后与外祖母邓祀咒诅〔一〕,诏中常侍张祯〔二〕、尚书陈褒于掖庭穷治其狱。父纲自杀,兄轶等徙合浦,母及后二姨母徙日南。祀等内外亲皆免归本郡〔三〕。
〔一〕范书及续汉书“邓祀”均作“邓朱”。
〔二〕范书皇后纪作“张慎”。
〔三〕范书皇后纪曰:“轶、敞及朱家属徙日南比景县。”阴识传亦同。又曰轶乃后之弟。与袁纪均异。
冬十月辛卯,立皇后邓氏。
后,邓训女也。训闺庭甚严,诸子进见,未尝赐席,至于后,事无大小,每辄咨之。弟邠曰:“平生不与诸男语,今岂年衰邪?”训曰:“我不衰,是女
也虽小,诸儿无及者,必有益于我家,是以奇之。”初,邓禹佐命,位冠诸臣,常言曰:“我常将百万众,秋毫不犯,未尝妄杀一人,子孙必当大兴。”训尝为谒
者,治石臼河甚有方,活数千人。谓弟邠曰:“吾闻活千人者,有封子孙,岂其然乎?〔一〕”训生五男三女,长男骘,次京,次悝,次弘,次阊〔二〕;长女燕,
次绥,即后也,次容。
〔一〕范书“弟邠”作后叔父“陔”。
〔二〕
黄本此“阊”作“訚”,下与蒋本俱作“闿”。按:范书作“阊”,太平御览卷二二一引东观记亦同。通鉴考异曰:“袁纪前作‘阊’,后作‘闿’。”据此则宋本已有误“阊”为“闿”者,今迳改作“阊”。
第6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