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曰:昔圣人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患,躬亲其事,身履其勤,使天下之民,各安性命,而无夭昏之灾。是以天下之民,亲而爱之,敬而尊
之。夫亲之者,欲其闲敞平怿,而无疾苦之患也,故为之宫室,卫以垣墙,重门击柝,以待暴客〔一〕。敬之者,欲其崇高荣显,殊异于众,故为之旗旌,表以服
章,陛级悬绝,不可得而逾也。后之圣人,知其如此,自民之心,而天下所欲为。故因而作制,为之节文,始自衣裳,至于车服、栋宇、垣墙,各有品数,明其制
度,尽其器用,备物而不以为奢,适务而不以为俭。大典既载,陈于天下,后嗣因循,守其成法。故上无异事,下无移业,先王之道也。末世之主,行其淫志,耻基
堂之不广,必壮大以开宫;恨衣裳之不丽,必美盛以修服;崇屋而不厌其高,玄黄而未尽其饰。于是民力殚尽,而天下咸怨,所以弊也。故有道之主,睹先王之规
矩,察秦汉之失制,作营建务求厥中,则人心悦固,而国祚长世也。
〔一〕出易系辞。柝,守夜者所击之木梆也。暴客,指盗贼。
二月甲子,立皇后马氏,皇子〔炟〕(坦)为皇太子〔一〕。赐天下男子爵,各有差;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人粟五斛。
〔一〕据东观记、续汉书、范书改。又此事三书均系于永平三年。按二年二月壬午朔,无甲子。三年二月丙午朔,甲子为第十九日,则袁纪误。
后,马援女也。后有四兄二姊,长兄廖及防、光、二姊与后同母。兄客卿,幼而奇嶷。初,援南定百越,北征匈奴,谋议之士集于门下,客卿年六岁,能
应接诸公,专对宾客。尝有死罪亡命者,客卿逃匿之,不令人知。援甚奇器之,以为壮大,必任将相,故以秦时官号字焉。援薨后,客卿早死,太夫人悲伤发疾,恍
惚昏乱。后时年十岁,干治家事,敕制僮仆,昆弟亲属,各得其宜。诸家皆以为太夫人所为也,后问之,咸惊异焉。尝疾,令卜者筮之,曰:“此女当为帝妃,贵不
可言。”久之,太夫人亡珠,直数万钱。问相者,相者指一御婢,“此人盗之”,果如其言。太夫人奇之,乃令相诸女。见后惊曰:“我必为此女称臣,贵而少
子。”太夫人曰:“得无无子乎?”相者曰:“有一子,遽失;得人子,力愈于自生子也。”
年十三,以选入太子家,接侍同列,如承贵尊,先人后己,发于至诚,由是见宠。及有司奏立长秋宫,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尝从容
问以政事,后辄推心以对,无不当意。时后宫未有妊育者,尝言继嗣当以位,荐达左右,如恐不及。其见宠者与之恩隆,未尝与侍御者私语,其防闲慎微,皆此类
也。性不喜出入游观,上时幸苑囿、离宫,辄谏诤,辞意甚美,上纳焉。诵易经,习诗、论语、春秋,略记大义,听言观论,摘发其要。读光武本纪〔一〕,至于献
千里马、宝剑,赐骑士,手不持珠玉,未尝不叹息也。后志在克己,不以私家干朝廷。兄廖为虎贲中郎,防、光为黄门郎,讫明帝世,不易官。
〔一〕范书班固传曰:永平中,帝召固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马后所读即此纪也。此纪乃东观汉记编撰之始。
三月,上初礼于学,临辟雍,行大射礼。使天下郡国行乡饮酒礼于学校。
秋九月,沛王、济南王、淮阳王、东海王来朝。
冬十月壬子,上临辟雍,初养三老、五更〔一〕。于是士效礼乐,三雍仪制备矣。诏曰:“五更桓荣以尚书教朕,十有余年。周颂曰‘视我显德〔二〕。
’又曰‘无德不报’。其赐荣爵关内侯,食邑五千户〔三〕。”荣病笃,上疏谢恩,让还爵土。上悯伤之,临幸其家,入巷下车,拥经趋进,躬自抚循,赐以床帐衣
服。于是诸侯、大夫问疾者,皆拜于床下。及终,赠赐甚厚,上亲变服临送,赐冢茔。
〔一〕冯班曰:“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颜师古曰:‘选三公老者为三老,卿大夫中老者为五更。’礼记郑玄注:皆年老更
事致仕者也。名三五者,象三辰五星。又谓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按东观记曰:“三老常山李躬,年耆学明,以二千石禄养终身。”躬非三公老者,颜说恐非。郑说近是。
〔二〕出诗周颂敬之章。十三经注疏本毛诗“视”作“示”,“德”下有“行”字。
〔三〕范书亦作“五千户”,而东观记作“五百户”。沈钦韩曰:“东观记作五百户为是。”沈说是。
初,荣为太常,上幸其府,令荣东面坐〔一〕,设几杖之礼。而百官能通经义者及荣门下生数百人,上亲自下说。时有问难者,上谦而不答,曰:“太师在是也。”供赐毕,悉以馔赐。
〔一〕杨树达曰:“说苑君道篇,载郭隗说燕昭王,谓‘东面求臣,则厮役之材至;南面听朝,则人臣之材至;西面等礼相亢,则朋友之材至;北面求臣,
则师傅之材至’。知战国以来,习俗以东面为最尊,南面、西面次之,北面最下。新序记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观楚之宝器,昭奚恤为坛,使客东面,自居西面之坛,
此先东后西也。鸿门之宴,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项王自尊,亚父次之,置沛公于卑坐也。项羽置王陵母军中,陵使至,东向坐陵母,尊陵母
也。周勃东向坐责诸生;田蚡自坐东向,皆自居尊位也。”此说甚是。明帝令荣东面坐,将以尊位宠礼荣也。
荣字春卿,沛国〔龙〕亢人〔一〕。少给事郡县长,师事九江朱文〔二〕。家贫,常赁自供,昼夜诵读,无懈怠,十五年不归家,京师以此称之。〔文〕
(父)卒〔三〕,荣奔丧九江,负土成坟。因留教授,徒众数百人。王莽末,天下扰攘,兵革之间,穷厄绝粮。然抱持经书,与诸生逃匿山谷,讲授不辍。建武中,
大司徒辟荣〔四〕,年已六十余矣。
〔一〕据东观记、范书、续汉郡国志补。
〔二〕汉书儒林传、范书桓荣传均作“朱普,字公文”。惠栋曰:“东观记曰:‘荣事九江朱文。’文即普字,见经典序录。”又曰:“前书曰:琅邪房凤
字士元,九江太守。谷梁春秋有房氏之学。传曰‘房元’者,盖举其字,犹朱普字公文,东观记称朱文是也。”然今本东观记作“朱文刚”,与诸书均异。未详所是。
〔三〕文父形近而讹,荣赴九江奔丧,必指朱文,非其父也,故正之。
〔四〕洪亮吉曰:“时大司徒戴涉。”
时虎贲中郎将豫章何汤〔一〕,荣门下生也,以选授皇太子经。世祖问汤何所师,对曰:“桓荣。”世祖即召荣,令说尚书,善其说。拜郎,赐钱十万。
入授皇太子,甚见尊重。每朝会,世祖辄令荣于公卿前说,因问长安时旧事。世祖曰:“得卿几晚,善博士也。”
荣叩头曰:“臣经学浅薄,不如同门生扬州从事皋弘〔二〕、郎中彭〔闳〕(闵)〔三〕。”世祖曰:“愈,汝谐〔四〕。”因除荣为博士。荣谦恭有蕴籍,每论难于前,常持礼让,以义理相喻,不苟以言辞取胜,儒者以此高之。
〔一〕范书桓荣传注引谢承书曰:
“何汤字仲弓,豫章南昌人也。荣门徒常四百余人汤为高第,以才明知名。荣年四十,无子,汤乃去荣妻,为更娶,生三子,荣甚重之。后拜郎中,守开阳门候。上
微行夜还,汤闭门不纳,更从中东门入。明旦,召诣大官赐食,诸门候皆夺俸。建武十六年夏旱,公卿皆暴露请雨,洛阳令着车盖出门,汤将卫士钩令车收案。有诏
免令官,拜汤虎贲中郎将。上尝叹曰:‘纠纠武夫,公侯干城,何汤之谓也。’汤以明经,当授太子,推荐荣,荣拜五更,封关内侯。荣尝言曰:‘此皆何仲弓之力也。’”
〔二〕范书桓荣传注引谢承书曰:“皋弘字奉卿,吴郡人也。家代为冠族。少有英才,与桓荣相善,子徽至司徒长史。”
〔三〕据东观记、续汉书、范书改。
〔四〕范书作“俞,往,女谐。”注曰:“俞,然也。然其所举,敕令往,言汝能和谐此官。”按俞通愈,女通汝,袁纪恐脱“往”字。
少子郁,字仲恩,传父业,以任为郎。荣卒,郁当袭爵,上书让孤兄子,上不许。迁侍中,上以郁先师子,有礼让,甚亲厚焉,常居中论经,问以政事。
甲子,幸长安,祠陵庙。遣使者祠萧何、霍光。车驾过,轼墓所〔一〕,赐二千石、令、长已下各有差。
〔一〕李贤曰:“式,敬也。礼记曰:行过墓必式。”
十月,护羌校尉窦林有罪,下狱死。
三年(庚申、六〇)
春二月,太尉赵喜、司徒李欣坐事免。左冯翊郭丹为司徒,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延,陈留东昏人。初为细阳令,信行于民。弃官还家,太守傅宗闻其名〔一〕,署功曹。宗舆服出入,拟于王侯。延每常进谏曰:“
晏婴相齐,裘不补〔二〕;公仪相鲁,拔园葵,去织妇〔三〕。夫以约失之者,鲜矣!”宗勃然不悦曰:“
昔者诸侯,今之二千石也。延以陪臣喻诸侯,岂其谓也!”延以不合意,退去。宗后果以奢丽得罪,临当伏刑,世祖使小黄门往视之,宗乃仰天叹曰:“恨不用功曹
虞延之谏!”后车驾过外黄〔四〕,诏问陈留太守:“
宁有功曹虞延邪?”太守对曰:“今为南部督邮。”乃引见,问谏前太守时事,延具以状对。诏问延外黄园陵、寝殿、祭器、俎豆,悉晓其礼。由是遂见谢焉
〔五〕,赐钱百万,郡中闻之,易视听。
〔一〕范书虞延传作“富宗”。
〔二〕礼记檀弓下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
〔三〕史记循吏传曰:“公仪休为鲁相,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
〔四〕范书虞延传作“小黄”,东观记亦然。而类聚卷八八引谢承书,与袁纪同。外黄、小黄同属陈留郡,而续汉志注引汉旧仪曰:“
高祖母起兵时死县北,为作陵庙于小黄。”光武问延高帝母昭灵后园陵事,则作“小黄”是。则谢袁二书误,下同。
〔五〕谢,拜赐也。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