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寒贱,依诸中官得贵幸,内尝感之,而外好大名,复欲从绍等计,久不能决。太后母舞阳君及弟车骑将军苗谓进曰:“始从南阳来,依内宫以致富贵
〔一〕。国家亦不容易,深思之。覆水不可收,悔常在后〔二〕。”〔苗〕(进)入〔三〕,复言于太后曰:“大将军专欲诛左右,以擅朝权。”太后疑焉。绍闻之
惧,复说进曰:“形势已露,将军何不早决?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于是进以绍为司隶校尉,王允为河南尹,乃召武猛都尉丁原、并州刺史董卓将兵向京师,以
胁太后,尚书庐植以为:“诛中官,不足外征兵,且董卓凶悍,而有精兵,必不可制。”进不从。
〔一〕疑“内宫”系“内官”或“中官”之误。
〔二〕惠栋曰:“范书光武纪:马武云‘反水不收,后悔无及’。胡注:水覆于地,不可复收,言事发则不可收拾。”
〔三〕据文意改。
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宫府及居人,以诛中官为言。太后犹未寤。
六月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
秋七月,徙勃海王协为陈留王。
董卓到渑池,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汩乱海内。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一〕,乃鸣钟鼓以如洛阳〔二〕。”进谓诸黄门曰:“天下汹汹,正患诸君耳。今董卓欲至,诸君何不各就国?”
于是黄门各就里舍。
〔一〕定公十三年公羊传曰:“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射者,曷为者也?君侧之恶人也。此逐君侧之恶人,曷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
〔二〕疑“乃”字上脱“今臣”二字。
是时进谋颇泄,诸黄门皆惧而思变。张让子妇,太后之娣也。让叩头向子妇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惟受恩累世,今当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一〕,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且不恨。”让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一〕原“复一”误倒,今迳正。
八月庚寅〔一〕,太白犯心星。
〔一〕八月甲辰朔,无庚寅。戊辰之前,有丙寅。续汉天文志即作“丙寅”。袁纪“庚”系“丙”之误。
戊辰,大将军何进白太后,将决其事,谋欲尽诛诸常侍,选三署郎补其处〔一〕。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常称疾,不临丧葬,今忽入省,此
意何为?窦氏意复起邪?”使侍者听之,〔具〕(冥)闻进言〔二〕。出坐省户下,让谓进曰:“天下愤愤,亦非独我曹也。又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
〔三〕,我曹泣涕救解,各出家财且千万,共为礼,和悦上意,但欲讬门户于卿耳。今卿云何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卿言省内浊秽,公卿已下忠清,为谁
乎?”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四〕。珪、让伪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故司空许相为河南尹。尚书得诏疑焉,请大将军出议之。中黄门以进首与尚书曰:
“何进谋反,以伏诛。”
〔一〕冯班曰:“初,秦置郎中令,其属官有三署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凡三署中有郎中,主执戟更直侍宫殿,出则充车骑。汉因之。”
〔二〕据钮永建校而改。
〔三〕言光和四年何太后酖杀勃海王协生母王美人,帝怒,欲废后,中官救解乃止。
〔四〕胡三省曰:“按百官志,尚方有令、丞而无监。桓灵之世,诸署令悉以宦者为之,尚方监必置于是时也。”
进部曲将吴匡将兵在外,闻进被诛,欲将兵入,宫门闭。虎贲中郎将袁术烧南宫青琐门〔一〕,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持太后、天子、陈留王幸北宫
崇德殿〔二〕。苗闻进死,陈兵朱雀阙下。进、苗素不相友善,进死,匡恐为苗所害,乃言曰:“大将军欲诛诸常侍,车骑不欲。今大将军死,车骑在,杀大将军
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大将军复雠也?”进遇吏兵素有恩,皆涕泣曰:“愿效死。”匡乃唼血为誓〔三〕,引兵攻苗,战于阙下,兵破,斩苗首。
〔一〕范书何进传作“因烧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通鉴从袁纪。
〔二〕范书作“德阳殿”。
〔三〕唼血同歃血。汉书王陵传曰:“始与高帝唼血为盟。”注曰:“唼,小歠也。”
于是司隶校尉袁绍斩伪司隶校尉樊陵、河南尹许相,勒兵捕诸中官,无少长皆诛之,死者二千余人。引兵入宫,珪等迫急,复将天子、陈留王夜至小平
津,六玺不自随。是时宫中乱,百官无从者,惟河南部掾闵贡将十余人从。会尚书卢植至,按剑责珪,珪等涕泣谢罪。又追兵至,珪等白上曰:“臣等死,天下大乱矣。”
乃自投于河。
辛未,帝还宫,公卿百姓迎于道。并州牧董卓适至,闻帝在外,单骑迎于北芒上。卓与帝言,不能对;与陈留王言,及祸乱之事。卓以王贤,有废立之意。
是日,幸崇德殿,大赦天下。得六玺,失传国玺。
武猛都尉丁原将河内救何氏,拜执金吾。何进兄弟既死,其部曲无所属,皆归卓。卓使原部曲司马吕布〔杀原而〕尽并其众〔一〕。京师兵权,惟卓为盛。
〔一〕据通鉴补。
先是进遣骑都尉太山鲍信募兵,亦适至。信谓绍曰:“卓拥强兵,有异志,今不早图,将为所制。及初至疲劳,袭之可擒也。”绍畏卓,不敢发,信遂还乡里。
六月雨,至于九月乃止。卓讽有司以久雨免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卓代为司〔空〕(徒),假节钺虎贲〔一〕。
〔一〕按三国志董卓传作“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刘弘而卓代之,俄迁太尉,假节钺虎贲”。范书、续汉书、袁纪下文均作“司空”,据改。
癸酉,卓谓司隶校尉袁绍曰:“人主宜立贤明,天下岂有常。每念灵帝,使人愤毒。今当立‘董侯’,不知能胜‘史侯’否?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
〔一〕。”绍曰:“今上未有不善害于天下,若明公违礼,任意废嫡立庶,四海恐不从明公议也。”卓叱绍曰:“
竖子!天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绍横刀长揖曰:“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既出,遂奔冀州。卓以废帝议示太傅袁隗,隗报如议。
〔一〕胡三省曰:“且尔,犹言且如此也。卓意欲废汉自立。”
九月甲戌,卓大会群臣于崇德殿。卓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治也。今皇帝闇弱,不可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陈留王
何如?”公卿已下,皆惶恐不敢对。卢植对曰:〔一〕“按尚书,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二〕。又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条,是以霍光废之。今上富
于春秋,行未有失,此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欲诛植。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大儒,天下之望也。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卓乃止。
〔一〕黄本无“对曰”二字。范书及通鉴作“独曰”,于文义为长。
〔二〕见尚书太甲上。
是日,卓胁太后与群臣废帝为弘农王,读策,太后流涕,群臣莫敢言。丁宫曰:“天祸汉室,丧乱弘多。昔祭仲废忽立密,春秋善之〔一〕。今大臣量宜为社稷计,诚合天心,请称万岁。”太傅袁隗解帝玺绶,立陈留王为皇帝,年九岁。太后迁于永安宫。
〔一〕桓公十一年公羊传曰:“郑庄公已葬,祭仲将往省于留。涂出于宋,宋人执之,谓之曰:‘为我出忽而立突。’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
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少辽缓之,则突可故出,而忽可故反。是不可得则病,然后有郑国。古之有权者,祭仲之权是也。权者何?权者反于经,
然后有善者也。”
袁宏曰:“丁宫可谓非人矣!以为虽伊尹之事,犹将涕泣而从之,而况凌虐其君,而助赞其恶。夫仁义者,人心之所有也。浓薄不同,故有至与不至焉。当其至者,在君亲之难,若身首之相卫也;其不至者,犹有儿女之爱焉。无情于斯者,不得豫夫人伦矣。
卢植称病而退,从近关出,卓遣人杀之,不及,隐于上谷,数年后疾卒。
植字子干,涿人也。师事扶风马融,与北海郑玄友善,所学不守章句,皆研精其旨。身长八尺二寸,刚毅多大节,尝喟然有济世之志,不苟合取容,言论
切直,不好文辞。饮酒至一石而不乱。融妃后家,丝竹歌舞者不绝于前,植侍坐,数年,目未尝一眄。融以是尤敬异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不应州郡之命。建宁
中征为博士,补九江,庐江太守,为政务在清净,弘大体而已。病去官,征拜议郎,与蔡邕、杨彪等并在东观,补续汉记〔一〕。植将终,敕其子敛具单衣,葬以土穴,其子从之。
〔一〕“记”原误作“纪”,即东观汉记。
丙子,太后何氏崩。董卓杀之也。
乙酉,司空董卓为太尉。
丙申,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豫州牧黄琬为司徒〔一〕。
〔一〕范书献帝纪中彪任司空于丙戌日,琬任司徒作甲午日。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何皇后〔一〕。
〔一〕袁纪“十月”原误作“十一月”。按十一月癸酉朔,无乙巳。而下文“十月”,乃“十一月”之误,今皆迳改。
白波贼寇河东。
十一月,太尉董卓为相国。爵卓母为池阳君。
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卓虽无道,而外以礼贤为名,黄琬、荀爽之举,从民望也。又任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一〕,沙汰秽恶,显拔幽滞。于是以尚书韩馥为冀州,侍中刘岱为兖州,陈留孔胄为豫州〔二〕,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
〔一〕范书董卓传作“任吏部尚书汉阳周珌、侍中汝南伍琼”。李贤曰:“英雄记‘珌’
作‘毖’,字仲远,武威人。琼字德瑜。珌音秘。”而献帝纪初平元年二月庚辰言“卓杀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珌”。注引东观记曰:“周珌,豫州刺史慎之子
也。”续汉书、魏志并作“毖”。又魏志伍琼作“城门校尉”。据上引可知,诸书或言其前职,或言其所迁职,皆非有误。又廿二史考异曰:“王懋竑曰:汉时尚书
六曹,止称尚书,不以曹名官也。吏部则东汉初无称,此范史之误。予案:灵帝末,梁鹄为选部尚书,见续汉百官志注。而蜀志许靖传亦云以汉阳周毖为吏部尚书,
似汉末已有吏部之称矣。”
〔二〕疑三“州”字上皆脱“刺史”二字。通鉴“冀州”下作“牧”,余作“刺史”。又范书董卓传,“孔胄”作“孔□”,注引九州春秋与袁纪同。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