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是盬字。《左传》成六年,晋人谋去故绛。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盬。”……这明明指解池盐利为盬。孔颖达《正义》谓:唯此地之盐独名为盬。余盐不名盬。但《诗小雅》中《四牡》、《杕杜》、《北山》等篇,都有许多王事靡盬的语句,也都是西周王臣叹息王室危难之诗。作于秦陇西北地区,表示为盐晶溶解之义。则当西周年代,秦陇皆呼盐为盬。至唐代,则已称各地所产之食盐皆为盐,只河东地区人民尚保守其盬字旧称,孔颖达乃有此解也。食盐过浓则味苦,是汉儒解释盬字的音义(见《说文》)。但这恐不是的解。可能是沽(兑换)估(商业)的音义。还有可能只是临字的形变和声变。因为临字的古文,有作的(见《康熙字典》),伍先生写成篆文给我看,作。象三个人各掌一个盐锅,另一人高梃注视之形。这与临字造形取义完全一样。只三圆锅改为古字;加三个人,表示一个老师,带三个徒弟做煎盐工作,其音已变为古了。这也是煎盐工业发展到较高阶段时才有的,西周至春秋时人已经把它简化作盬了。
第七,才考虑到盐这个字的。它首见于《周礼天官》的盐人,掌盐之政令。《易经》有临卦无盐字。都可说殷代还无盐字,只有临字。由临发展演变为监。由监衍变为盬。由盬再变为盐。秦汉以后中原人直用盐字至今。
第八,还当考虑到一些表示食盐名称的别字。如鹾,最早见于《小戴礼》盐曰咸鹾。其实就是羌蕃语称盐为擦的译音字。这说明羌盐在秦、汉间还是行销入中原的,并且受到内地人的尊重,用为祭品。阅唐宋迄清,内地人还把盐商称为鹾贾。
《广雅》又有字,字,字,皆云盐也。为鹾的别字,可定。、不知又是何地人的称呼。这还是六朝时人的语言。到了唐宋,造出盐的同义字更多。《广韵》有、、、、、鹾等字。又或作,作。要皆录存各地语言所造字,不可尽考。由这些地区语言的分歧变化,来看各地古今语言的历史变化,则食盐字音义之变动不居,可以不待繁琐考证了。
第九,还得分析这个字。《广韵》《集韵》皆有,音灵。与《汉志》临邛、临羌、临江、临池、泽之临同音义。可以说是直至唐宋仍还有许多民族或地区语言呼盐作临。由于临字在当时一般人不知为盐,设想不到古之临字,便只好别造一个字来使用了。上举《山海经》说巫咸等十巫所升的灵山,即上古产盐的巫山。由此字音灵联想,亦可以说呼盐为是巫臷地区人民保持下来的。巫臷人就呼盐为(灵),故《山海经》把巫山叫作灵山。秦汉人把盐江叫作临江,表示因其地近巫臷,保存临字最久。王莽再改它作监江,是一般人已不知临就是盐,只有读书好古的王莽还知此义之证。
再联想到蜀王以褒斜为前门,灵关为后户的灵关,为甚么要叫灵关?可能是临邛火井槽的盐(那是蜀国最古的食盐给源,产量不大),是从灵关(在今芦山与宝兴界上)运致的,与临邛之临同是一义。又当蜀地盐不足给时,亦有邛民运盐入蜀。邛滇之人呼盐为零(有临池泽地名作证)。故司马相如有镂零山之文。即是因为今之小相岭,为古时邛盐入销于蜀地之路。这些临、灵、零字音,保存到唐宋,便被臷字代替了。
第十,汉益州郡有连然县,有盐官。其地即滇池西之安宁盐井,历来为滇东、黔西诸部民食所仰。连然是何取义,不可得解,应只是译用民族本语。有可能即是盐泉之义。临、灵、零、、廉、连同部,音近。最初译人任取一字,译定后遂多分歧耳。
又如《前汉西南夷传》与《华阳国志》并谓昭帝始元元年,益州廉头、姑缯等二十四县民反。姑缯,为羌族居入云南高原者的古称。旧曾被称为昆明。今世作古宗字。《地理志》越嶲郡姑复县,临池泽在南。其地应在今盐源与渡口市之间。与青蛉、连然皆产盐之县,分在金沙江南北。县名姑复者,盖亦如鱼复,因土民服煎盐之务,免除其他徭役之义。廉头二字,则既非郡县地名,又非民族名称。而乃冒于姑缯之上,称益州廉头。益州与越嶲两郡盐利,皆昆明夷人所开。此廉头字,可以联想即制盐的头人,他们是连然县承办制盐的工人,因不胜剥削与歧视,发动反抗,于是越嶲郡盐工(姑缯)亦响应同叛。素来仰食其盐的二十四县人民也一同反叛了。即是说:这是一次反抗盐税过重的斗争。由益州郡连然县盐工头目倡议,各地盐工同时响应(包括越嶲郡的姑复、青蛉等县)和仰食于两郡给盐的人民,牵涉到牂柯郡的钩町、漏卧、夜郎等部,祸乱达数年之久。人畜伤亡至数十万,才得平息。还当注意的,这次大乱并非民族部落的国王、邑君倡导,而只是盐工。正因为食盐供求是当时南中人民生活中的第一大事,所以才会有这样大的叛乱局面。
连然、廉头与临池泽三字联系起来看,最能说明都是一个盐字的别译。虽夜郎语或昆明语久已灭迹,无法取证,亦是可以决定下来的。这乃是历史地理学的考订方法。用此方法,可以在文字资料业已穷尽后,解决民族古史里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汉中志一汉中郡,本附旧本并衍此字,兹删。庸国〔地。周匡王二年,巴、秦、楚灭庸,其地分〕属〔秦、巴。〕旧本此页脱乱,不成文理。盖元丰本所据首叶烂脱,残字零乱,吕刻黏接失考所致。兹依《左传》补灭庸事。又残存属字下补秦巴二字。说详注。〔六国时,楚强盛,略有其地。后为蜀。〕蜀字元丰本接在首句庸国下。考当在此。嘉泰本以下,皆作后为秦。非也。〔恒成争地。〕此上十七字,宋刻误接在略侔三蜀句下。夫秦惠文王灭蜀巴后乃置汉中郡。岂能以六国时楚得汉中叙列置郡之后?云恒成争地者,谓秦、巴、楚、蜀互争汉中,历三百年而后秦终定之以为郡也。旧刻为脱简误接甚明。兹移正。并详注释。周赧王二〔三〕年旧各本皆作二年。按《秦本纪》、《六国表》,皆当作三。当是旧刻脱一画耳。秦惠文王置郡。因水名也。
汉有二源:东源出武都氐道漾山,因名漾。《水经注》卷二十引此作为漾水三字。古时引文不必全遵原字也。《禹贡》流漾为汉是也。《水经注》引作导漾东流为汉是也。西源出陇西〔西县〕旧本脱此二字。《水经注》引,赵本、官本、王氏合校本并有。朱本亦脱。当有。嶓冢山,会白水,经葭萌,入汉。始源曰沔,《水经注》引至此止。经作径。故曰汉沔。常氏此上四十九字,几于无句不谬。又非如上文脱乱可比。按之《水经注》引,则是常氏原误也。另于注释辨订之。在《诗》曰: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其应上照〔昭〕廖本作照于天。又曰:惟天有汉。其分野,与巴、蜀同占。其地东接南郡。南接广汉〔于巴〕。旧本四至被传钞误改者甚多。如此南接广汉,以本书校,广汉郡不言接汉中,而《巴志》云北接汉中。实际亦是巴西郡北接汉中,广汉郡只葭萌驿道一线通联汉中而已。兹仿《蜀志》南接于越文,作接于巴。庶还常氏原语。西接陇西、阴平〔武都〕。陇西、阴平二郡,从未与汉中接。就秦世言,无阴平郡。就汉初言,汉中西界为广汉西部都尉治。就武帝以后言,则已置武都郡矣。本书武都东接下脱文,是脱汉中二字可定。故推常氏此文为西接武都亦可定。北接秦川。此指渭水平原,即所谓三辅郡县。与上汉沔皆用《隆中对》文。厥壤沃美。赋贡所出,略侔三蜀。六国时楚强盛,略有其地。后为秦。恒成争地。十七字,旧刻全皆误缀在此。时叙谬乱,义无可通。夫秦灭巴蜀而后置此郡,时楚削弱已濒于亡。则谁更与秦争此地乎(参看注)?其为秦惠文王置郡前脱简误缀甚明。兹上移。并改秦为蜀字。
汉高帝既克秦,获子婴,〔当王关中〕。旧本脱此四字,于史法,文意皆有未合。应是写本首页蠹蚀。兹用《史记》文补。项羽封高帝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三十一县。旧脱汉中二字,又作三十一县。兹依《汉书高帝纪》文改补。常氏所据正是《汉书》。后人因《巴志》有三十二县文误改之也。帝不悦。丞相萧何谋曰:虽王汉中之恶,《汉书》汉下有中字。廖本据补。旧各本无。常氏夺之也。于文义称王汉实胜王汉中。不犹愈于死乎?《汉书》下文云: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下接语曰天汉。常氏删之。且语曰“天汉”,其称甚美。夫能屈《汉书》作诎。于一人之下,则《汉书》作而伸《汉书》作信。亦读如伸。古二字通。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愿大王王汉中,抚《汉书》作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帝从之。都南郑。及项籍弑义帝高帝东伐,汉高东伐,在羽弑义帝前。且上文称羽此乃称籍。明是后人赘入五字。于文亦当删。萧何常当衍。居守汉中,足食足兵。既定三秦,萧何镇关中。资其众,卒平天下。〔高帝九年,〕以田叔为汉中守。〔治西城〕。属县十二。元丰本作十。它各本作十一。廖本作十二。今按《前汉志》汉中郡十二县,治西城。后分西城、锡、安阳、旬阳、长利为西城郡。上庸、武陵二县为上庸郡,房陵县地立房陵郡汉中郡只四旧县。蜀汉时置西乡县。晋置蒲池县。合成为本书汉中六县。元丰本作十二县,是《班志》旧文。郡治西城,亦班氏旧文也。又考《班志》十二县中,武陵、上庸、长利三县,皆汉代新置,故后列。秦代汉中郡只九县。迨灭巴、蜀,新置三十二县,合汉中九县为四十一县。与《高帝纪》合。去洛一千九十一里。旧衍此句。上下文皆田叔事。其时洛阳非国都,何得插叙去洛道里?若如《前汉志》郡治西城,则西城去洛千七百里明着于魏兴郡,何得于此又云千九十一里。若如《后汉志》郡治南郑,则在洛阳西千九百里亦有明文。再如本书所记上庸、房陵去洛道里,皆在千六百里以上。则不能更有汉中属县近至千一百里以内者可知。然则所指郡治究何在乎?此必后之浅人嫌此郡属县数下独无去洛道里,妄以其时图籍所传横窜之入。遂致腰断常文,而与魏兴郡复出立异。故删除之。叔既馈以军饟,又致名材,立宫室。帝嘉之。后为鲁相。此四字亦后人旁注被写入正文。非常文固有。田叔事多,无关汉中者例不当收。汉中守转鲁相非优迁,亦与帝嘉之之义无所补,又碍下文气势。然以帝业所兴,不封藩王。此承上文立宫室言之。谓南郑城内虽立宫室,不建藩封。非谓蜀巴汉无封国也。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