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王阳明靖乱录>第18章
话分两头、却说兵部尚书王琼、见先生所上宁王反叛两次表章、疏请五府六部大臣、会议于左顺门。诸臣中也有曾受宁王贿赂、与他暗通的。也有见宁王势大、怕他成事的、一个个徘徊观望、尚不敢斥言濠反。王琼正色言曰:
“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造乱。自取减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必能了贼。不日当有捷报至也。其请京军、特张威耳。”
乃顷刻覆了十三本。
首请削宸濠属籍。正名为贼、布告天下。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擒反贼宸濠者、封以侯爵。先将通贼逆党朱宁、臧贤拿送法司正罪。又传檄南京、两广、浙江、江西、各路军马、分据要害、一齐剿杀。朝廷差安邉伯许泰、摠督军务、充总兵官。平虏伯江彬、太监张忠、魏彬倶为提督官、左都督刘翚、为摠兵官、太监张永、赞画机密、并体勘濠反逆事情。
兵部侍郎王宪、督理粮饷、前往江西征讨行至临清地方。闻江西有捷报、宁王已擒、许泰、江彬、张忠等、耻于无功。乃密疏请御驾亲征、顺便游覧南方景致。武宗皇帝大喜、遂自称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鎭国公、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諌不听。有被杖而死者。车驾遂发。大学士梁储、蒋冕扈从。
九月十一日先生南昌起马、将宸濠一班逆党囚禁。先期遣官上疏。略云、
逆濠睥睨神器、阴谋乆蓄。招纳叛亡、探辇毂之动静、日无停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下、式昭天讨。欲令部下各官押解。恐旧所潜布、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况平贼献俘国家常典、亦臣子常职。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濠并官眷逆贼情重罪犯、潜解赴阙。
先生行至常山草萍舗、闻有御驾亲征之事、大惊曰:
“东南民力已竭。岂堪骚扰。”
即索笔题诗于壁上、传谕次早兼程而进。诗曰:
一战功成未足奇。亲征消息尚堪危。邉烽西北方传警。民力东南已尽疲。万里秋风嘶甲马。千山晓日渡旌旗。小臣何事驱驰急。欲请回銮罢六师。
时圣驾已至淮徐。许泰、张忠、刘翚等、见先生疏到、密奏曰:
“陛下御驾亲征、无贼可擒。岂不令天下人笑话。且江南之游、以何为名。今逆贼党与惧尽、釜中之鱼。宜密谕王守仁释放宁王于鄱阳湖中、待御驾到、亲擒之、他日史书上传说陛下英武、也教扬名万代。”
武宗皇帝原是好顽要(耍)的、听他邪说、果然用威武大将军牌面、遣锦衣千戸追取宸濠。
先生行至严州、接了牌面。或言:
“威武大将军、即一今上也。牌到与圣旨一般。礼合往迎。”
先生曰:
“大将军品级、不过一品。文武官僚不相统属。我何迎为。”
众皆曰:
“不迎必得罪。”
先生曰:
“人子于父母乱命、不可告语。当涕泣随之、忍从谀乎。”
三司官若苦(苦苦)相劝。先生不得已令参随负勅印出、同迎以入。中军禀问、
“锦衣奉御差至此。当送何等样程仪。”
先生曰:
“不过五金。”
中军官曰:
“恐彼怒不纳奈何。”
先生曰:
“繇他便了。”
锦衣千戸果然大怒、麾去不受。次日即来辞别。先生握其手曰:
“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锦衣狱甚乆、贵衙门官相处极多。看来未见有轻财重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鄙意。只求礼备。闻公不纳令我惶愧。下官无他长。单只会做几篇文字。他日当为公表章其事、令后世锦衣知有公也。”
锦衣唯唯不能出一语。竟别去。先生竟不准其牌。不把宸濠与他。锦衣星夜回报。
许泰、江彬等大怒、遂造榜言。说、
“先生先与宁王交通、曾遣门人冀元亨往见宁王、许他借兵三千、后见事势无成、然后袭取宁王以掩已罪。”
太监张永素知先生之忠、力为辩雪、且请先行査访。先生至杭州、张永先在。先生与永相见。永曰:
“泰彬等诽谤老先生、只因先生献捷太早、阻其南行。以此不悦。”
先生曰:
“西民乆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困苦已极。若邉军又到、责以供饷、穷迫所激、势必迯聚山谷为乱。奸党羣应、土崩之势成矣。更思兴兵伐之、不亦难乎。”
张永深以为然徐曰:
“本监此出、正为羣小蛊惑圣听、欲于中调获、非掩功也。但皇上圣意、亦耻巡游无名。老先生但将顺天意、犹可挽回几分。苟逆之、徒激羣小之怒、何救于大事。”
先生曰:
“老公所见甚明。下官不愿居功。情愿都让他们。容下官乞休而去足矣。”
乃以宸濠及逆党交付张永、遂上疏乞休。屏去人从、养病于西湖之净慈寺。张永在武宗皇帝面前、备言王守仁尽心为国之忠。江西反侧未安、全頼弹压。不可听其休致自便。
诸奸捕冀元亨付南京法司、备极拷掠。并无一语波及先生。奸谋乃沮。
忠泰等、又密奏、
“宁王余党尚多、臣等愿亲往南昌捜捕、以张天威。”
武宗皇帝复许之。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带令北军二万。塡街塞巷。许泰、江彬、张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傍、令先生坐。先生佯为不知。将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语讽剌先生。先生以交际事体谕之。然后无言。先生退、谓门人邹守益等曰:
“吾非争主也。恐屈体于彼、便当受其节制。举动不得自繇耳。”
泰彬等托言捜捕余党、板害无辜、富室索诈贿赂、满意方释。又纵容北军占居民房、抢掠市井财物、向官府索粮要赏。或呼名谩骂、或故意冲导。欲借此生衅、与先生大闹一场。就好在皇上面前谤毁。先生全不计较、务待以礼。
预令市人移居郷村、以避其诈害、仅以老羸守家。先生自出金帛、不时慰犒北军。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殓。邉军无不称颂王都堂是好人。泰彬等怪先生买了军心、严禁北军、不许受军门犒劳。先生乃传示内外、北军离家苦楚。尔居民当敦主客之礼。百姓遇邉军、皆致敬或献酒食。北军人人知感、不复行抢夺之事。
时十一月冬至将近。先生示谕百姓、新遭濠乱、横死甚多。深为可悯。今冬节在迩。凡丧家倶具奠如礼、如在官人役、给暇三日。于是居民家家上坟酬酒。哀哭之声、远近相接。北军闻之。无不思家、至于泣下。皆向本官叩头求归。分明是、
楚歌一夜起。吹散八千兵。
张忠、许泰、属翚等、自恃北人所长在于骑射、度先生南人决未习学、一日托言演武、欲与先生较射。先生谦谢不能、再四强之。先生曰:
“某书生何敢与诸公较艺。”
诸公请先之。刘翚以先生果不习射矣。意气甚豪。谓许泰、张忠曰:“吾等先射一回、与王老先生看。军士设的千一百二十歩外。三人鴈行叙立。张忠居中、许泰在左、刘翚在右。各逞精神施设。北军与南军分别两邉、抬头望射。一个个弓弯满月、箭发流星、毎一发矢、叫声着。一会箭、九枝都射完了。单只许泰一箭射在鹄上、张忠一箭射着鹄角、刘翚射个空回。他三个都是北人、惯习弓矢、为何不能中的。一来欺先生不善射、心满气骄了。二来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众。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矜持反太过、一箭不中。便着了忙、所以中的者少。三人射毕、自觉出丑、面有愧色。说道咱们自从跟随圣驾乆不曾操弓执矢。手指便生踈了。必要求老先生射一回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