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问状元为谁。高眞曰:
“不知姓名。但马前有旗二面。旗上书一联云、欲借人间种。恐惊天上神。”
主人默默大骇。时成化十七年辛丑之春也。未几会试报至、公果状元及第。阳明先生时年十歳矣。
次年壬寅、公在京师、迎养其父竹轩翁。翁因携先生同往。过金山寺、竹轩公与客酣饮、拟作诗未成。先生在旁索笔。竹轩翁曰:
“孺子亦能赋耶。”
先生即书四句云、
金山一点大如拳
打破维扬水底天
醉倚妙高台上月
玉箫吹彻洞龙眠
坐客惊异、咸为起敬。少顷游蔽月山房。竹轩公曰:
“孺子还能作一诗否。”
先生应声吟曰:
山近月远觉月小
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
还见山小月更阔
坐客谓竹轩翁曰:
“令孙声口、倶不落凡。想他日定当以文章名天下。”
先生曰:
“文章小事、何足成名。”众益异之。
十二歳在京师就塾师。不肯专心诵读。毎潜出与羣儿戏。制大小旗帜、付羣儿持立四面、自己为大将、居中调度。左旋右转、略如战阵之势。龙山公出见之怒曰:
“吾家世以读书显。安用是为。”
先生曰:
“读书有何用处。”
龙山公曰:
“读书则为大官。如汝父中状元、皆读书力也。”
先生曰:
“父中状元、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否。”
龙山公曰:
“止我一世耳。汝若要中状元、还是去勤读。”
先生笑曰:
“只一代虽状元、不为希罕。”
父益怒朴责之。
先生又尝问塾师曰:
“天下何事为第一等人。”
塾师曰:
“嵬科高第、显亲扬名如尊公、乃第一等人也。”
先生吟曰:
嵬科高第时时有
岂是人间第一流
塾师曰:
“据孺子之见、以何事为第一。”
先生曰:
“惟为圣贤方是第一。”
龙山公闻之笑曰:
“孺子之志何其奢也。”
先生一日出游市上、见卖雀儿者、欲得之。卖雀者不肯与。先生与之争。有相士号麻衣神相、见先生惊曰:
“此子他日大贵。当建非常功名。”
乃自出钱、买省以赠先生。因以手抚其面曰:
“孺子记吾言。
须拂领、其时入圣境
须至上丹毫、其时结圣胎
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
又嘱曰:
“孺子当读书自爱。吾所言将来以有应验。”
言讫遂去。先生感其言:自此潜心诵读、学问日进。
十三歳母夫人郑氏卒。先生居丧哭泣甚哀。父有所宠小夫人、待先生不以礼。先生游于街市、见有缚鸮鸟一只求售者。先生出钱买之、复怀银五钱赠一巫妪、授以口语、
“见庶母如此恁般。”
先生归、将鸮鸟潜匿于庶母床被中。母发被、鸮冲出遶屋而飞、口作怪声。小夫人大惧、开窗逐之。良乆方去。俗忌野鸟入室。况鸮乃恶声之鸟、见者以为不祥、又伏于被中。曲房深戸重帷锦衾、何自而入。岂不是大怪极异之事。先生闻房中惊诧之声、佯为不知、入问其故。小夫人述言有此怪异。先生曰:
“何不召巫者询之。”
小夫人使人召巫妪。巫妪入门便言:
“家有怪气。”
既见小夫人、又言:
“夫人气色不佳。当有大灾晦至矣。”
小夫人告以发被得鸮鸟之异。巫妪曰:
“老妇当问诸家神。”
即具香烛、命小夫人下拜。索钱楮焚讫。妪即谬托郑夫人附体、言曰:
“汝待我儿无礼。吾诉于天曹、将取汝命。适怪鸟即我所化也。”
小夫人信以为眞、跪拜无数。伏罪悔过言:
“此后再不敢。”
良乆、媪苏曰:
“适见先夫人。意色甚怒、将托怪鸟啄尔生魂。幸夫人许以改过、方才升屋檐而去。”
小夫人自此待先生加意有礼。先生尚童年、其权术已不测如此矣。
先生十四歳、习学弓马、留心兵法、多读韬钤之书。尝曰:
“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备。区区章句之儒、平时叨窃富贵、以词章粉饰太平、临事遇变、束手无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十五歳、从父执(父辈谓之父执)、游居庸三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一日梦谒伏波将军庙、(汉马援封伏波将军)赋诗曰:
巻甲归来马伏波
早年兵法鬓毛皤
云埋铜柱雷轰折
六字题文尚不磨
其时地方水旱、盗贼乘机作乱。畿内有石英王勇、陕西有石和尚刘千斤。屡屡攻破城池、劫掠府库。官军不能收捕。先生言于龙山公、
“欲以诸生上书请效终军故事、愿得壮卒万人、削平草寇、以靖海内。”
龙山公曰:
“汝病狂耶。书生妄言取死耳。”
先生乃不敢言。于是益专心于学问。
弘治元年、先生十七歳、归余姚、遂往江西就亲、所娶诸氏夫人、乃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公之女也。既成婚。官署中一日信歩出行、至许旌阳铁柱宫、于殿侧遇一道者。庞眉皓首、盘膝静坐。先生叩曰:
“道者何处人。”
道者对曰:
“蜀人也。因访道侣至此。”
先生问其寿几何。对曰:
“九十六歳矣。”
问其姓。对曰:
“自幼出外、不知姓名。人见我时时静坐、呼我曰无为道者。”
先生见其精神健旺声如洪钟、疑是得道之人。因叩以养生之术。道者曰:
“养生之诀、无过一静。老子清净、庄生逍遥。惟清净而后能逍遥也。”
因教先生以导引之法。先生恍然有悟。乃与道者闭目对坐。如一对槁木。不知日之已暮。并寝食倶忘之矣。
诸夫人不见先生归署。言于参议公、使衙役遍索不得。至次日天明、始遇之于铁柱宫中。隔夜坐处尚未移动也。衙役以参议命促归。先生呼道者与别。道者曰:
“珍重珍重、二十年后、当再见于海上也。”
先生回署。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