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铮排斥进步党
进步党与段祺瑞本有相当因缘,段与黎元洪之决裂,主因为参战问题,而参战即进步党领袖梁任公先生所极力主张者也。迨讨伐复辟成功,双方关系益大增进。段在马厂即已奉到黎令,复任国务总理,因就天津为组阁之准备,拟邀梁(启超)长财政,汤(化龙)长内务,林(长民)长司法。其中梁、汤全出段意,林则由南方督军推荐而得段认可者,是即世所传进步党三总长者也。讵段之亲信徐树铮闻之大不谓然,谒段力争,谓:“我辈冲锋陷阵,始奏肤功,结果乃为几个文人造机会,恐必有愤慨不平者,乞稍加慎重,勿为他人利用。”段不为动,且力诫其勿得多事。徐因往见梁,谓:“先生文章道德,海内同钦,若肯长内务,我辈极表赞成,至济武则远非公比,只可主持教育,藉资熟手(汤在袁世凯时代曾任教长),内务任重,恐非所宜。”梁笑答:“我辈翊赞合肥削平叛逆,本意只在保全国体,岂敢丝毫有所希冀?虽承合肥盛意相邀,仍决辞谢。况组阁权在合肥,君既非衔命而来,更何得私相拟定?”徐乃爽然而去。
徐去后,梁、汤联袂谒段(时林长民尚在南方未来),坚辞入阁。段曰:“此必是又铮(树铮号)从中作祟。”因就电话呼徐严斥之,且曰:“如任公、济武不肯入阁,汝此后不必来见我。”梁、汤见段意如此,不便再言,只得允加考虑。然段、徐关系,人所共知,徐性尤倔强,凡有主张,不达不止,虽一时段意甚决,无可如何,而事后必多方离间,使双方情感,渐趋扦格。梁、汤亦知其然,故仍主却就,惟以兹事非仅个人进退问题,不能不征求京、津党员意见。讵大多数党员均力持反对,意谓政党目的本在取得政权,以推行其政策,今段阁虽非政党内阁,然重要之部多属诸我,是明系以本党为主干,若犹不肯参加,则后此更安有参加之机会?况本党向主诱导现势力,使进循宪政轨道,藉以确立政治中心,维持社会秩序,今若辈既推诚相与,而我乃拒之于千里之外,岂不违反向来主张?所言亦不无理由,商议结果,乃决定加入。
七月十五日,梁、汤随段入京,十七日段阁全体阁员遂发表。平心而论,梁、汤确均非热中者流,只因迫于事势,为维持团体计,明知其难于有成,而不得不忍痛牺牲,足见为领袖者,有时实有不可告人之隐,而政党缺乏稳固基础与坚强力量,徒欲依人成事,其效果如何,尤不难窥见矣。
进步党失败原因
梁、汤、林入阁,为进步党最盛时期,同时亦即其失败开始时期。盖前此因有国民党对峙,不但以对外苦斗促成内部团结,即与相接近之现势力,亦以有正面敌人存在,虽对之未必完全信任,终不能不相当敷衍,恐操之过切,难保不激而与敌人携手,但观袁世凯在正式总统选举前,固曾使其秘书长梁士诒出而组织公民党,然终不敢对于进步党议员公然加以离间或诱惑,即可以知其故矣。
自段祺瑞讨逆成功,再出组阁,认为中华民国法统已因张勋复辟而中断,遂不恢复旧国会,主张照第一次革命先例,召集临时参议院,重定国会组织法及选举法后,再行召集新国会。于是国民党在议会中之势力,为之一扫无遗,而实力派所患乃不在正面敌人,转在于向之与相接近者。盖徐树铮对梁、汤衔恨甚深,日思乘隙而动,段于梁、汤始固倚畀甚殷,然彼两人亦自有其怀抱,非能如一般官僚惟命是听,因之彼此关系亦渐与从前不同。闻当召集临时参议院时,本由进步党开列名单,以内务部名义密电各省照办;乃段派闻之,大不谓然,认为如此则所选出者将尽为进步党员,后此政府一举一动,难免悉受其挟制,是去一国民党不啻又来一国民党。因由徐(树铮)将此意向段陈述,段无明确表示。徐窥知段意已动,乃另行列单,或用己名,或假用段名,分电各省将内务部前电推翻。然此辈平日既无组织,一时殊难得许多人选,故单中所列仍以进步党员居大多数,不过所谓进步党员,均已由段派许以相当条件,令其脱离本党而加入新党,即所谓安福系是也。在梁、汤当时入阁,本系徇党员多数之意,冒险一试,岂知一行登台,转使内部发生觖望,予徐等以可乘之机,事前方以临时参议院可以全权在握,某也议长,某也秘书长,均已内定有人,结果乃大出意外,经此一番变动,而党势遂大受影响矣。
语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又曰:“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向使国民党尚在议会,梁、汤等不加入段阁,则进步党或尚不至失败至是,此亦足见两党相反相成之道,而主党者有时固不必急急于取得政权也。
研究系之来龙去脉
研究系一词,系由宪法研究会而来,而宪法研究会则为进步党人所组织,所以所谓研究系其实即是进步党。然何以不曰进步党,而又曰研究系耶?盖自袁死黎继,国会恢复,宪法会议继续重开,进步党人鉴于数年来形势之变迁,对于宪法主张,与前此微有出入。如从前本主张两院制,此时则力持修改宪草而采用一院制,即其一证。外此尚有若干问题,亦认为有须共同研讨者,此犹系对内而言;至对外亦欲避免党争之名,而表示其专致力于制宪工作,于是有宪法研究会之设。会既以研宪为名,则其组织自以党中领袖及有制宪权之国会议员为主体,同时在议场上与其他党派辩论争持皆属该会中人,世因锡其名曰研究系。
自有此一名词出,习用既久,外间遂但知有研究系,而不复知有进步党。且用此名词时,语意间往往不仅指派系而言,而若别涵有一种意义,因进步党本以稳健见称,其言动较之其他党派自较和缓沉着,不易揣测。益以其所取政略每与现势力相结托,于是政治上凡有一次波动,反对党必坐以暗中策动,用为宣传。平心而论,事实上并不尽如此,甚至该党自命为光明磊落之举,而人亦疑其别有作用。当民国二年十月间,袁世凯渐露不利国会之企图,该党刘崇佑、李国珍、蓝公武等出而联合国民党一部分议员组织一民宪党,其意无非欲结合国会中优秀分子,与恶势力相奋斗。其后袁死、旧国会复活,该党倡不党主义,则又因政党久已为人诟病,欲以此促各方觉悟,使各以国事为重,勿复过持党见,引起无谓纠纷,其用心均不无可取,而反对者仍不免以恶意相猜。
总之,进步党既被目为长于阴谋,其所组织之宪法研究会,则更视为合阴谋之尤者而结为一体,于是研究系一词,遂又隐含有阴谋集团之意味矣。该系不但在国会存在期间,甚为世人所注目,即至国会消灭,各派系多已瓦解,而言政治者,仍以当日进步党之一二重要人物视为研究系中心,以其个人之交际目为研究系之活动,个人往来之朋辈目为研究系新吸收之分子。罗文干因奥款事件被诬入狱,刘崇佑为之辩护获雪,遂谓罗为研究系;胡适因罗关系,常偕访刘,一时并有胡亦加入研究系之传说,其他类此者甚多。尤可笑者,北京《晨报》原为进步党人所办,其副刊多收名流文稿,于是凡常为该刊撰文者,其人亦皆研究系矣。实则此时该系业经风流云散,毫无作用,执此一端,足见我国人遇事多缺认识,而捕风捉影之谈中人甚深也。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