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凤拉着贾蓉来到上房。尤氏恰好迎了出来,见熙凤脸色不对,忙笑着说:“什么事这么忙?”熙凤照脸上就是一口唾沫:“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会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就愿意给,也要明媒正娶,才像个样子。你得了病了,国孝、家孝两重孝,就把个人送来了。现在人家告我们,连官府都知道我好吃醋,指名道姓要提审我,要休了我。我来了你们贾家,到底干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是不是老太太、太太告诉了你们什么话,让你们做了这圈套,要赶我出去。咱们两个一同上公堂,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来咱们再把家族的人全请来,大家当面说一说。给我休书,我立刻就走人。”她一面说,一面哭,一面哭,一面说,拉着尤氏,非要去上公堂。贾蓉急得跪在地上直碰头,不停地说:“姑妈、婶子不要生气了。”她接着又骂贾蓉:“天打雷轰、五马分尸的臭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整天就是挑拨是非,干出这些不要脸、没王法、败家破业的丑事。你死了的娘在天上也不宽容你,祖宗也不宽容,你还敢来劝我!”骂完了,她扬手就要打。贾蓉忙“砰砰”磕头说:“婶子别生气,小心伤了手,让我自己打。”说着,他抬手左右开弓打自己了一顿嘴巴子,边打边问自己:“以后还敢乱管闲事吗?以后还只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吗?”仆人们都憋不住想笑,但又不敢笑出来,赶紧上来劝。贾蓉这套动作,完全是贾珍多年训练出来的。
熙凤看这边已经开始自我惩罚了,就转移目标,一下撞到尤氏怀里,放开喉咙大哭大叫:“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让他违背圣旨、背着父母呢?咱们赶紧去公堂吧,省得差役们来抓。要不,咱们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劝全家族的人,让大家评评这个理。如果我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的,只要给我一纸休书,我立刻就走。你妹妹我是亲自接回家了,现在一日三餐好茶好饭养在园子里呢,因为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去禀报。我这里着急地收拾房子,装修的和我的一模一样,就等着老太太同意了就搬过去。本来是想,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也不提过去的事了。谁知她原来已经定亲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都干了什么。现在有人告我,我可不就急了,如果我上公堂,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没办法,只好偷着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拿去打点。现在我的人还被拘留着呢。”她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撞墙要自杀。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可是女人的三###宝,熙凤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尤氏都快被揉搓成一个面团了,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去贾蓉:“混账东西!和你老子干得好事!我就说这样做不行的。”好哇,你原来早就知道这件事啊!熙凤马上哭着,用两手搬着尤氏的脸,凑上去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塞着茄子?不然他们给你戴上嚼子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如果告诉了我,现在不就平安了?哪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你现在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如果做得好,他们又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像个锯了嘴子的葫芦,不会说话了,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地要什么贤良的好名声啊。反正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她又“呸呸”地啐了几口。尤氏也哭着说:“怎么不是这样啊。你不信问问别人,我不是不劝,可他们肯听吗。我也不怪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吧。”
嚼子,就是勒在马嘴里的小铁链子,可以帮助控制马匹,不让它乱吃东西。
这时,小妾、丫环、媳妇们黑压压跪了一地,都陪着笑脸央求:“二奶奶最明白的。虽然是我们奶奶的不对,奶奶也作践得够了。奶奶们平常多好的关系啊,现在还求奶奶给留个脸。”说着,有人捧上茶来。熙凤“叭”的一声就把茶杯给摔了。她停下来,挽了挽头发,接着才继续战斗,哭着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当面问问他,亲大爷的孝才到五七,侄儿就娶亲,这个礼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我要好好问问,也好学着以后教导孩子们啊。”
五七,就是丧事的第五个七天。贾蓉跪着使劲儿磕头:“这事和父母没关系,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挑拨着叔叔做的。我父亲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如果闹起来,儿子就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全都接受。这官司还求婶子去处理,儿子干不了这样的大事。婶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做了这样的错事,就和那猫儿狗儿一样。婶子不要和儿子一般见识,还请婶子费心费力把外边的事情压住才好啊。婶子有我这样不成器的儿子,还得受受委屈,还要疼儿子啊。”说着,他又不住地磕头。胳膊只折在袖子里,是个歇后语,后面一句是“自掩苦处”,大致意思是出了事情,自己受了苦,但不对外边讲。
熙凤见他母子都这个样了,也就不好再继续发挥了,只好又换了一副面孔,反过来给尤氏赔礼说:“我年轻没经历过事情,一听见有人告了,把我吓昏了,都不知道刚才怎样得罪嫂子了。蓉儿说了,‘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还请嫂子体谅我。还要嫂子转告哥哥,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和贾蓉都说:“婶子放心,一点儿也不会连累叔叔的。婶子刚才说用了五百两银子,我娘儿们马上准备五百两银子给婶子送过去,不能让婶子再破费费了。还有一件事,老太太、太太们那里婶子还要帮着成全这件事啊。”熙凤冷笑着说:“你们压着我的头干了事,现在还哄着我成全你们。我虽然是个傻子,但还没傻到这个地步。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怕他绝后,我不更比嫂子怕绝后。嫂子的妹妹就和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消息,喜欢的晚上都睡不着了,赶紧叫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一起住着。倒是奴才们提醒我:‘奶奶脾气太好了。我们觉得,应该先禀告了老太太、太太,看看她们的意思,然后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晚。’我又打又骂,他们才不敢乱说了。谁知到,事情偏偏不顺我的心,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个晚上都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好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大胆。打听了两天,谁知是个无赖的叫花子。我年轻不懂事,反到笑了,问:‘他告什么?’下人们说:‘二奶奶原来是许给他的。他现在急疯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被他抓着了,就算死了,比冻死、饿死还值些。这事情爷做得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再说人家确实占着理啊。’嫂子说,我是个韩信、张良样的人物,听了这话,也把智谋给吓没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人能商量,只好拿钱去解决。谁知越出钱,越被人抓住把柄了,人家更来敲诈了。我是耗子尾上长疮――没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只好来找嫂子了。”
没多少脓血儿,就是没多少钱。最后,还得说到钱啊!没要精神损失费,就算便宜尤氏和贾蓉了。
尤氏和贾蓉不等说完,都赶紧说:“不要担心,肯定能处理过去的。”贾蓉又说:“那张华不过是穷疯了,所以拼了命来告状。咱们想个办法,给他些银子,让他承认是诬告,咱们替他处理完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嘛。”熙凤笑着说:“好孩子,怨不得你不管不顾地做了这样的事情,原来你是个糊涂蛋啊。这些人是些无赖,银子到手一旦花光了,他又会继续敲诈。如果再嚷嚷出这事儿,咱们虽然不怕,但也是担心啊。你没毛病为什么要给他银子,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贾蓉是个明白人,听这么一说,就笑着说:“我还有个办法,‘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出面才好。我干脆就去问问张华的想法。他如果说一定要人,那我就去劝我二姨,让她仍就嫁给他。他如果说要钱,我们这里就给他钱。”熙凤赶紧说:“我舍不得你姨娘出去,不能让她走的。好侄儿,你如果真疼我,只能多给他钱。”贾蓉知道熙凤这是在装样呢,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同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句话的大致意思:谁惹出的乱子,就由谁去解决。
熙凤又说:“外边处理完了,家里又该怎么办呢?你还是跟我一起过去汇报一下吧。”尤氏又慌了,拉着熙凤问怎么撒谎才好。熙凤冷笑着说:“既然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现在有弄这个样,我就看不上。没办法啊,我是个心慈面软的人,不管别人怎么捉弄,我还是一片痴心。还是让我承担起来吧。你们别露面,我领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是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因为我没有生养,本来就说要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现在见你妹妹很好,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本来想等到白天以后,无奈家里父母姐妹都死了,没法生活了。我就把她接了进来,已经收拾好东厢房了,等满了服再圆房。仗着我不怕害臊,死皮赖脸,有了错误,也找不到你们了。你们母子想想,这样行吗?”尤氏和贾蓉一起笑着说:“到底是婶子啊,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娘儿们一定过去拜谢。”尤氏忙又叫丫环们伺候伏侍熙凤洗脸打扮,又摆了酒饭,亲自端酒夹菜。
熙凤也不多坐了,执意就走了。她进了园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尤二姐,又强调说自己怎操心打听,又怎么想法子,又是怎么努力拆开这鱼头,大家才都平安无事。拆鱼头,比喻处理麻烦事儿。
熙凤大闹一场,事情就算过去了吗?
请看下回。
第22章 尤二姐误入园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