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餐霞室人。患妊娠胃口胀。不思饮食。口渴。下利。面少精采。医以消导寒凉与之。病转甚而胎不安。予曰。此得于饮食后服凉水所致耳。投以大剂理中汤。数剂而愈。水能灭火。饮食后服凉水。则伤胃中之阳可知。自宜救之理中。以养胃气。顾见病治病之医家。岂能窥寻及此哉。见其胃口胀不思饮食也。则有消导而已矣。
见其口渴下利也。则有寒凉而已矣。
岂知胃气转伤。则病势转甚。而彼犹不知其故也。方且谓药本对症。而无如其病犯条款耳。呜呼。古今来弄假成真。而求生得死者。十中宁有八九也。冤哉。
桐乡曹献室人。十一月病疟。发则头重腰痛。寒从背起。顷之壮热烙手。汗出不止。予曰。此太阳经疟也。用大青龙汤。献曰。病来五六日。委顿甚矣。
而病者禀素怯弱。又他医言有汗要无汗。带补为主。今汗如此。而子复用此药。恐不能当。予笑曰。第服此。其病自除。当晚汗犹未止。进一大剂即熟睡。次日不发。逾日以补中益气调理而痊。
既为太阳经疟。乃不用麻黄汤而用大青龙者。以症见壮热烙手。汗出不止也。即此见前辈用方之谛。
一妇人产后恶露不尽。至六七日。鲜血奔注。发热口渴胁痛狂叫。饮食不进。或用四物汤调理。或用山楂青皮延胡索黄芩等行血药。卒无一效。予至。见诸医议论纷纭。无一确实。细切其脉洪大而数。予曰。此恶露未尽。留泊血海。凡新化之血。皆迷失故道。不去蓄利瘀。则以妄为常。曷以御之。遂以醋制大黄一两。生地黄一两。桃仁泥五钱。干漆三钱。浓煎饮之。或曰。产后大虚。药毋过峻否。予曰。生者自生。去者自去。何虚之有。第急饮之。果熟寐竟夜。次早下黑血块数升。诸病如失矣。
复用补中益气调理而安。前案以麻黄桂枝等止汗。此案以大黄桃仁等止血。变化莫测。谁不惊奇。而不知其所辨亦止在症。所窥亦止在脉也。
石门吴弁玉。发热多汗便秘。数日不止。医曰。此停食伤寒也。不宜与食。待热退始可以稀粥汤饮之。病势转甚。延予视之。予问曰。肚中饥否。曰饥。索其日所用药。则芩连枳壳花粉浓朴之属。予笑曰。子但吃饭。病即除矣。
无庸此等药也。病者喜甚。曰。吾本无食。医言有食。故耐此数日饿耳。然便秘云何。予曰。致新即推陈矣。
胃中久无谷气。故前物积而不下。且子之发热多汗。一味虚症。遂用参术调补而痊。发热而且便秘。似非虚症。不宜遽投参术矣。
然多汗不止。则阳中之阳。其亏无疑。故以参术调补而痊也。伤寒心法云。不能便而能食者。仓廪盈溢。自能通利。不便无忧。可见致新即推陈。实出至理。而所谓吃饭病即除者。本非趣话也。
沈启廷孙甫三岁。脾虚发肿。两足更甚。乳食不思。午后发热。头面羸瘦。俗医云。此病如用官料药。便成发黄鼓胀而死。但当服草头药。并以针挑其指。出黄水自愈。浙西人言出自医家药笼中者。谓之官料药。俗传单方一二味。谓之草头药。妇女酷信此说。不读书者从而和之。往往以此误事。决不为戒。启廷力排此说。延予调治。予曰。此脾虚也。非参术不能收功。病已发黄鼓胀将死矣。
草头药何以治之。且官料药。皆草根树皮也。何出自医家。便为官料。启廷信而服之。渐有回色。未几又发泻。又头上生毒。烂至见骨。又出。皆极重。病缠绵不休。予一味补正。他病见则随症稍加减之。如是者自夏迄冬尽。用参几斤余。才得脱体。次年始长肌肉。设惑于众论。能有救否发肿而两足尤甚者,脾虚下陷也。乳食不思者。属阳明胃土受病。盖脾运则阳明之气上达而胃开。今中州失运。则阳明之气亦不能上达也。补正者补中益气。盖虚者实之。下者举之也。夫重症蜂起。冬夏迁延。而能徐收全效。固非有定见者不能。而知人善任。如彼其专且久。而不为庸俗所迷。则沈启廷也者。亦岂易得耶。至于官料草头之说。直捷爽快。尤足破迷正讹。石门镇朱殿臣。病痢。日逾百余次。身发热。饮食不进。殿臣以平日所用药示予。率皆槟榔大黄之属。予曰。此破气利血药也。治滞下当调气。不当破气。当和血。不当利血。以生地当归白芍黄芩木香等数大剂饮之。三日而愈。当调气不当破气。当和血不当利血二语。是治痢家千古不易之则。临是症者。当援以为鹄也。
一妇人胃脘痛。勺水不入。寒热往来。或从火治。用芩连栀柏。或从寒治。用姜桂茱萸。展转月余。形体羸瘦。六脉弦数。几于毙矣。
予曰。此肝痛也。非胃脘也。其病起于郁结生火。阴血受伤。肝肾枯干。燥迫成痛。医复投以苦寒辛热之剂。胃脘重伤。其能瘳乎。急以滋肾生肝饮与之。一昼夜尽三大剂。五鼓熟寐。次日痛定觉饿矣。
再用加味归脾汤加麦冬五味。十余剂而愈。
肝痛一症。四明实补胃脘。诸痛治法之所未及。予每祖其意。以治肝经血少者。加味逍遥散加生地。血少而燥者。疏肝益肾汤加当归。或左归饮加柴芍。或滋肾生肝。或滋肾清肝。随症选方。无不立应。若从痰火寒食等因求之。失之远矣。
且痰火寒食等因。如有诸内。必形诸外。而就其标可求其本。即如此案中列症云寒热往来。又云六脉弦数。则已明明绘出肝虚燥痛一症供状矣。
临症者自不察耳。然脉症具在。识者固自胸中了了也。
一妇患内伤症。值孕八个月。身体壮热。口渴。舌胎焦黑。医用寒凉治之。予曰。无论内伤。即麻黄桂枝症。也须先安胎。后攻邪。今两手脉数大无伦。虚热盛极。乃复用寒凉。阳受阴逼。其能久乎。投以滋肾生肝饮。一剂热退。继用补中益气汤而愈。症曰内伤。则一补中益气。足以治之矣。
而先之以滋肾生肝者。盖症见壮热口渴。舌胎焦黑。脉见数大无伦。则阳邪燔灼。脉已无阴。不先救以甘温滋润之品。而遽投参升补之剂。则阳火愈旺。而阴愈受伤矣。
因为拈出。以告世之不识先后着者。壬寅九月中。至海昌。封翁杨乘六延予诊脉。并子弟四五人遍诊之。其次郎在公者。六脉动甚。因语曰。兄脉紧而弦。往来无韵。不出一月。危病至矣。
为之定方而别。斯时无甚病。其家不之深究。十月中。忽患咳嗽。痰中见血。医作风寒症治。数以羌防发散与之。十余日。遂大吼喘。痰涌如潮。作声。不得卧。坐一人床上。以额俯靠其背。稍抬头即喘急欲死。走人至杭邀予。予诊之曰。以前日脉推之。病根固深。然不宜困败如此之速也。此殆攻伐之药逼成之耳。无救矣。
奈何。病家哀恳。言不幸而先生之言中。今时刻难过。生死且不暇计。得喘息稍苏。又作区处。予曰。定喘不难。无如脉色皆去。纵喘定之后。仍虚脱而死耳。遂朝用参归芍。暮用加减八味。三日而能卧。饮食倍进。其家喜甚。以为得生。予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今出入升降。俱废息矣。
纵挽回何所施。兹不过暂接命门一丝未断之气。逾十日必死矣。
无能为也。已而果然。向使病未见之先。即已见之后。医能以大剂填补峻补之药投之。即不能如备。尚可稍延岁月。不至若是之促耳。此可为庸医妄肆攻伐之戒。
徐次案。定死期于一年之后。此案则决危病于一月之前。以其六脉弦紧无韵而皆动也。乃其期有远近者。以其脉之动有甚与未甚耳。两案合参。愈见四明指下之神。徐彦为子。甫四岁。盛夏发热。惊搐不已。腰曲目直。小便短赤。面无神色。医作伤寒治。不应。邀予视之。予曰。
火燥生风。风淫末疾。非伤寒也。用滋水清肝饮。尽一剂而汗解便利热退。予曰。疟至矣。
翌日果然。立用五味异功散。加麦冬五味。十余剂而愈。每验小儿惊症。产后痉症。以及类中风症。悉属火燥生风。而伤寒一症。尤多火燥生风者。盖因火燥而后风生。风从内出。非自外来。所以为风淫末疾也。医家若不知其风从火出。而杂用羌防辛芷劫风燥血之剂。则火得风而转烈。阴被燥而必亡矣。
只看案中列症。先曰发热。次及惊搐。便见非热不生风。非风不发搐。然其发热之由。总为肝肾阴虚所致。其腰曲者。肾水亏也。其目直者。肝血燥也。且肾合膀胱。肝主疏泄。未有肝肾阴虚而小便犹能清利者。症虽蜂起。其实蝉联。标有不同。其本则一。类如是也。学人须知其审症一毫不爽处。始知其处方一线不走处。若第用疏肝益肾及滋肾生肝等剂。非不对症。然尚有一膜之隔也。细按自知。
毗陵董缙风。寓湖上。一仆患热症。遍体壮热。烦躁作渴。医作伤寒治。予曰。发散寒凉。逼成外热。内转虚寒甚矣。
急用补中益气汤加炮姜。一服而汗解热除。再服而饮食进。三服而安。内真寒而外假热。乃长洲所发内经微旨也。然如此等症。最易辨却最难辨。如列症云遍体壮热。烦躁作渴。则已俱是火症。何遽知其内属虚寒乎。盖以症属外感。则未有既经发散。而反遍身壮热者。内果实热。则未有既服寒凉。而反烦躁作渴者。惟其症虽似乎外盛。而实本于内伤。所以发散则亡阴。外虽似乎实热。而内本属虚寒。所以寒凉则灭火。然则其为阴盛于内逼阳于外也。凡有理解者。俱可臆度得之。况深究内经之精蕴者哉。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