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诉说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便留他自己家中去。见王道成从外先归,庄氏便指翠云对他说:“这位是我甥女,今要带他回去。”却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那王道成也不问,只说要算还了饭钱、房钱,才放去。
庄氏心中不平,对老尼道:“论你做了师叔,养侄几时,也是该的,怎说这话!就是饭钱、房钱,他却那里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来与你便了。”
这话也算极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动蛮道:“知道你和他的亲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卖,倒在我庵里说这假公道话。如今就算还我饭钱、房钱,也不容他去了。”
庄氏听说,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齿落血流,骂道:“你这老狗,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过是个尼姑的亲戚,我亲戚多有为官作宰,弄得你这老狗死哩!”说罢,又要打。
却得翠云劝住道:“他虽冲撞舅母,甥女却实亏他收留这几时,看甥女面上,息了怒罢。”
庄氏方才住手,便和翠云,同出山门而去。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恼,见曾学深也说是翠云亲眷,便连他都怪了。
曾学深不知就里,见老尼这般慢客,好生没趣。正在外徘徊,恰好有个四十多岁的尼姑,挽了一篮斋饭,走过庵来。曾学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问讯,就问翠云消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气的事,述了一遍道:“那亲眷的姓氏住居,实在合庵都不晓得。”
曾学深听说,呆了半晌,心中苦道:“他既这般转身,这里自然不来的了。却叫我那里去寻好?”
没奈何,只得离了法云庵,也无心绪去望外祖母,一径回家。
到家见了母亲,泪如雨下。庄夫人问他时,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
阿庆在旁,便把到法云庵见那两个尼姑的话诉与夫人听。
庄夫人便对儿子道:“你不要悲伤,若是婚姻,少不得走拢来的。”
曾学深也不回言,只是把衣袖来拭泪,回到书房,终日呆呆地看着青天,日里不曾开了一开口,夜间不曾合了一合眼。渐渐地茶不思,饭不想,病将起来。
光阴荏苒,冬去春回。那病竟日日见重起来,庄夫人好下心焦。正在忧儿子的病,却又黄州打发人来,说于氏老夫人病危,追夫人去。
庄夫人越发着忙,也顾不得儿子,只嘱几个家人,好好在家伏侍,自己即便起身,前往黄州。
到得那里,于氏老夫人已经归天,哭了一场,城里人家因防火害,不敢久停灵柩在家,于氏老夫人寿穴,一向就打好了的,初丧里头,即行出殡,庄夫人和兄弟庄德音,并那送丧的亲族,到坟上安葬毕了,陆续归家。
他姐弟两个在后些,不意逢了大雨,倾盆般泼下来。便都到一个村里躲雨。来至一家门首,庄德音认得也是亲眷,便同了姐姐进去。
那家没有男人,有四十来岁一个妇人,跟下些丫鬟,出来相见,礼意殷勤。庄夫人要净手,那妇人便陪了到他房中。
却见里头有位十七八岁女子,生得十二分艳冶,在那里刺绣。
庄夫人倒吃一惊,道:“不想天底下原有这样美人!”
你道那美人是谁?原来那家就是金家,美人就是陈翠云,妇人是他舅母。他自从托庄夫人寄信后,日日盼望着潘郎去,久不见到,受王道成凌贱不过,只得暂到舅母家中。
舅母与他改了装,要替他议亲,他只说在观音庵时,师父怜他空门中寂寞,欲令还俗,已曾把他许武昌潘秀才。后因师父死了,自己又行踪不定,未曾通得音信,如何好另提亲。
舅母见说,也不相强,便约明春,亲送他去武昌就婚。到得春间,他舅母想了,一家都是女人,如何远远地到那边去得,又忧着不晓得潘郎名号、住居,这两日甥舅二人,正在家踌躇。
当下,庄夫人问妹子:“此位何人?”庄氏却答道:“是王家甥女,父母早亡,寄居此间的。”
庄夫人见他娇媚可爱,心中想道:我孩儿爱的那陈翠云,未必有他这般美貌,倘得他做媳妇,不怕孩儿的病不好。但不晓得他可曾受聘,待我慢慢问妹子。
当下庄氏设席,款待他姐弟两个,并留在家过夜,让自己卧房与庄夫人安歇。
翠云听说庄夫人住在武昌,加意亲热,道:“我今夜来伴夫人。”庄夫人也正要和他亲近,便道:“如此甚好。”
翠云就端整去侧首开起卧铺来,庄夫人止住道:“暂时一夜,何苦多这番历落。我和你同榻可好么?又好讲话。”翠云便住了手。
当夜一老一小,说了些话,庄夫人就思望问他,可曾许人,却又缩住了口,道他是个女儿家,我若问他,倒叫他害羞。仍待明日问他舅母罢。
翠云却问道:“夫人在武昌,可晓得武昌有个潘秀才么?”夫人答道:“不晓得。”
却自言自语道:“好奇怪,前在莲花山还愿,遇到那尼姑,寄信武昌潘秀才。今番却又遇着问潘秀才的。”
翠云听说,吃了一惊,道:“去年在那个庵里同房的,就是夫人么?怪道依稀记得姓氏相同,那是问的得法了。今夜奉陪,不算乍会哩。”
庄夫人听说,也吃一惊,仔细看着翠云道:“小娘子果就是陈翠云,不错么?”翠云道:“正是。”庄夫人拍手快活道:“谢天谢地,真个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却在这里。”
翠云听说,不解道:“夫人缘何这般得意?”庄夫人笑道:“小娘子问的潘秀才如今有了。”翠云忙问道:“夫人怎么又晓得了?可知道他作何近况?”
第5章 假必正红丝夙系空门 伪妙常白首永随学士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