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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呆秀才志诚求偶 俏佳人感激许身3

次日天明,众人又都到来,看孙寅时,只是昏昏沉沉,也不讨茶,也不问饭。问他十句,回答一句,声音就似在水底一般。如此一连三日。
众朋友内有道:“不要割去那指头,伤了什么注命的经络,如今却发出来。”众人听说,都笑起来。
有那老成的道:“也有你们众人,都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要把他取笑。”老成的又对众人道:“据我看来,这病不要是出了魂。”便走到床边,高声问道:“志唐兄,你在那里?”问了五六声,却才模糊应了一句,听不清楚,但听得有一个“刘”字。
众人道:“莫不是魂在刘家?”孙福在旁,插口道:“昨夜相公自言自语,听他不出,好像唤一声‘珠姐’,难道果然刘家去了?”众人道:“这等一定是了,你怎么不早说。”孙福道:“我道我家相公是孔子一般的人,不曾疑心到这田地。”
众朋友内有口快的便道:“你还不晓这孔夫子,却会害相思病哩。”众人听说,又都好笑起来。
当下众人差孙福到刘家去,嘱咐他道:“你只说家主有病,卜过卦。说该到宅上叫喜,未敢造次,特来禀求。不要说别的。”孙富应声“晓得”,自去了。一面众人在家料理,叫乘轿子把孙寅平日穿的衣服,安放在内,只等孙福回来,即便行事不题。
原来孙寅自从那日见了珠姐,十分爱慕,见他拜完了佛,升轿而去,觉自家身子,也便随了轿子乱走,直跟到刘家门首。见珠姐下了轿,便依傍着一同入内。喜得众人不呵喝他,连珠姐也不嗔怪,他便肆行无忌。到了晚上,就和珠姐同宿,心中十分快活。思量要回家一转再去,却没寻处路,不知这都是魂做的事。
那珠姐当日回家,夜来睡去,见个书生和他缠。欲待推拒,却觉手脚都提不起来。只是任其所为。梦中问道:“你是何人?”书生道:“我叫孙志唐。”珠姐醒后,只道是偶然春梦,谁知竟夜夜这般,好生狐疑,又不好对人说。
那日正和母亲闲坐,只见员外走进来道:“好笑一桩奇事。前日张婆说的孙志唐秀才,他从未和我来往,如今患病在家,遣人来说,起卦出来,要到我家叫魂,却是那里说起。”
安人道:“你可许他么?”员外道:“初时不许,后因求不过,也就应承了。你道好笑不好笑。”珠姐在旁听了,心中骇异。
看看天晚,孙家用个女人,同一个道姑,捧了孙寅的衣服,来刘家叫魂。珠姐指点他,连自己房中也都走过。方才令回。这晚珠姐睡去,便不见了那书生,心中暗暗称奇。
过了两日,张婆拿一串粗圆洁白的珠子,到刘家来卖。却值员外、安人,同到人家赴会亲酒,止留珠姐在家,珠姐对张婆道:“好笑前日那孙秀才,生起病来,没来由竟来我家叫魂。妈妈和他近邻,可知他近日何如?”张婆道:“小姐不说,老身也正要告诉。说他自从踏青,见了小姐,这魂就随了小姐来,直到那日招魂回去,方才醒省。醒后小姐房中一应什物器皿,说来和老身在小姐房中见的,一些不错。小姐道是奇不奇。”
珠姐听了,不觉两颊堆红,心中想道:难得此人这般有情,只可惜我爹娘嫌他贫穷,不肯成就这段姻缘。
当下又把些闲话讲讲,与他买了几颗顶粗的珠子,打发张婆自去不题。
却说孙寅自从招魂之后,其病霍然。但从此想起了刘小姐的美貌,越发思念不已。日日进城打听刘小姐几时再出游,思量再见一面。看看由春入夏,并不见他再出来,心中纳闷,不觉奄奄憔瘦,茶饭不思,又害起病来。这病比前番的病不同。前番不过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睡在床上,不见他落了半点儿肉。这番却弄得面黄肌瘦,病得一个人小了半个,从朝至暮,自夜达旦,也不曾合了一合眼。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心中想道:前日我这魂儿,紧傍着刘家珠姐,和他同眠同食;缘何今番我的魂,却不灵了,倒不如前番,他们不与我招回也罢了。那孙寅日夜是这般胡思乱想,看看病势一日沉重一日了。
孙福见主人这般光景,道:“相公,可要去请医生来看,吃帖药么?”孙寅叹口气道:“我这病,不是吃药吃得好的,你也不要去请什么医生。我死后,你可把我这些书籍,告卖与钱琢成相公,随那书价银子,把我殡殓。你在我手内吃那穷的苦,也够了,我死后,你寻个好头脑自去,不必在我灵前送茶送饭,我死了总是吃不下的。”
孙福见主人这般说,不觉哀哀的哭起来,道:“相公莫说这话,难道相公这样个人,就是这般歇了,且请宽心,能得沉沉的睡一觉,自然病势就见轻了。”住表主仆二人说这苦话。
却说孙寅家里旧时养个鹦哥,孙寅天天清早起来,教它些唐诗。那鹦哥性灵,一教就会,是孙寅平日最爱的。其时孙寅自己病了,孙福也一日到夜,只在主人床前伺候,那有工夫去看管它,不想竟把来饿死了。那日偶然走到笼边看见,叫声“阿呀!”
孙寅在房内听见,问道:“你为什么?”孙福见是主人所爱,欲待不令他晓得,却因孙寅在那厢问,瞒不过了,只得回说是:“这鹦哥不知为甚死了。”
孙寅又叹口气道:“我豢养了它多年,想是它不忍见我的死,因此先我而去。孙福你可拿它来我看。”孙福提那死鹦哥到床前,孙寅对它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想着:我若做了这鹦哥,此刻倒可飞到刘家去见那人了。
心里这般想,不觉那魂儿早附在鹦哥身上,竟翩翩的飞将起来,心中大喜。飞出庭心,一径向城中而去。看看来到刘家,望珠姐卧室前,慢慢的歇下去。
珠姐正在房中刺绣,见飞下这鹦哥来,心中欢喜,寻了一个罩子,亲自走去罩它。
那鹦哥叫道:“姐姐不要罩我,我是孙志唐,想慕姐姐而来,赶也赶不去的。”
珠姐听了,倒吃一惊。四顾无人,便双手捧那鹦哥来,放在怀里说道:“秀才多情,非不感激。但今已人禽异类,姻好如何再圆得来。”鹦哥应道:“小生但得近姐姐芳泽,于愿已足,也不想其他。”
说话之间,一众丫鬟走来看见了,都说:“这鹦哥那里飞来的?便服我家小姐,定定的住在小姐身上不动。”当下众人都伸手来捧它,这鹦哥却再也不肯过去,只粘定在身上。就是把食来喂,别人喂它,它都不吃,定要珠姐自喂,它才吃。看见四下无人,便和珠姐讲些爱慕的话儿。有人来,就不说了。珠姐也爱之如宝。
如此一连三日。珠姐正想设人去探听孙家消息,恰好张婆到来,走进珠姐房中。见了那鹦哥,说道:“这鹦哥倒活像是孙秀才家的。”珠姐笑问道:“孙秀才两天可见么?”张婆叹口气,低着声道:“他为小姐,害起病来,已经死了三日,只因心头尚有些暖,未曾入棺。”
珠姐闻言,不觉汪汪的要掉下泪来。又怕张婆见了,不好意思,只得故意把手内帕子跌在地下,低那头到桌儿下去拾帕子,就便拭干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