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柄从老仆的脖子上爬了下来,被老仆护着,跟着人群退到了街边安全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这大锦朝,每年要被砍头的人不少,可敢这么嚣张地当着锦衣卫的面劫法场的,开国几十年来,估计都算是头一遭了吧,对朱柄这个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年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新鲜无比的事情。
朱柄使劲地探着自己的脑袋,想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无奈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小了,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杀声。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锦衣卫的人马,无论是暗桩也好,都没有人出手,只是静静地观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锦衣卫这些人还真是古怪,有人来劫法场竟然还无动于衷,怕死吗?这人要真被救走了,他们就不怕皇帝一发怒,让他们全部脑袋搬家吗?”看不着好戏,朱柄也懒得伸长了脖子,累得慌,转头对老仆问道。
“能在锦衣卫做事的,哪个不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他们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就精明得跟一只猴子似的。”老仆很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似乎跟那位传说中的锦衣卫大头头很是有一点渊源。
似乎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老仆赶忙接着说道:“蓝玉是什么人,是开国大将,功勋之臣,是人都知道蓝玉是英雄,但皇帝说他有罪,那他就是有罪的,但是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又是谁能说得清楚的,恐怕皇帝自己心里都不明白。”
“既然锦衣卫这帮人敢这么做,肯定是得到了上面的某种暗示,不怕上面怪罪的,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的人也不过问,而蓝玉这个事主也已经死了,他们自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去得罪全天下的人,这些步兵卒子能阻止最好,阻止不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情,倒是打的好算盘。”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不远处的人流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只见两个蒙面人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往远处掠去,只留下蓝夫人一个人坐倒在台上,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步兵卒子虽然比不上锦衣卫,但总算也是卫戍京畿的精锐,再加上人多,那两个蒙面人武功再高,看样子也是受了不小的伤,为了怕人追来,便分了开来,专门往幽深的巷子里钻。
那一直坐着的锦衣卫千户,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清茶,终于站了起来,带着一众的人马追了过去。
“要是真的只有这两个人,没有接应,凶多吉少。”朱柄摇了摇小脑袋,有些可惜地说道。
“既然达成了某种默契,样子还是要做的,何况,都敢来劫法场了,没做好充足的准备,那不是更加害了那两个孩子嘛,多半还是有惊无险,就看那皇帝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关键还是看今天夜里,也罢,老头子我受点累,等入夜我暗中护着那女娃娃出城,这把老骨头也好久没动弹了。”
朱柄哑然。
皇宫。
一个看着面白文弱,留着三寸短须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跟门口的老太监点了点头,没等通报便走进了书房,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叩了个头。
“如何了?”书房中,一个穿着明黄色锦服的老人轻声问道。
老人声音不大,还有些难听,但是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杀伐果断。
朱玉璋看着五十不到,似乎保养得不错,但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其中的老态与疲色,威严也不复在战场上厮杀的当年,但是底下跪着的中年人还是非常的小心谨慎,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朱玉璋,说话也不敢太过大声。
“属下无能,蓝玉的一双儿女被人劫走,请皇上责罚。”
“你无能,我看你是能得很。”朱玉璋对听到的答案似乎很是不满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陈傲,朕封你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将整个锦衣卫交给了你,予以生杀大权,监察天下,竟然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住,你不是无能,你是废物。”
“请皇上恕罪。”陈傲心头一惊,赶紧将脑地伏得更低,有些心惊胆战地说道。
事实上,他一直以为朱玉璋是有心想放过蓝玉的一对儿女,给蓝玉留点后,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在别人眼里,位及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使,品级虽然不高,但权势滔天,精明无比,实际上他自己清楚,在朱玉璋面前,只是因为他听话,所以才把锦衣卫交给了他打理,只有听话,他才能将屁股底下的这个位置坐稳,才能享受荣华富贵。
“罢了,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女娃就算了,男的,给我全力追踪,盯死,要留种,朕给他留种,要是个安份的,朕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要是不安份,直接给朕杀了。”朱玉璋哼了一声:“将那些收了钱,帮着逃走的人,全部给朕杀了,一群无能的废物,朕每年难道没有给他们俸禄银子不成,放手给朕去杀!”
“属下领旨。”陈傲重重地扣了一个头,返身离开,暗中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两年来,朱玉璋老态愈显,脾气越发地难以琢磨,杀意也越来越重,光这个月,惹怒朱玉璋掉了脑袋的小太监已经有十几个了,就连贵人都杀了一个了。
朱玉璋英雄了一世,最终却怕了一个老字。
“慢着。”朱玉璋突然叫住陈傲问道:“老四最近怎么样了。”
陈傲自然知道朱玉璋口中的老四是谁,脑中一下浮现出一个英武不凡,威严愈盛的面孔,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燕王殿下安好,只是冬日里,北边的蛮子缺粮闹得凶,短短一个月,冲击了两次居庸关,殿下亲自上阵,杀退了蛮子,不过也受了点轻伤。”
“安好?”朱玉璋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也不再继续说什么。
陈傲站着等了良久,也不见朱玉璋有其他吩咐,才轻声地掩门离去。
“果然,皇帝还是不放心啊。”老仆轻轻掩上房间的窗子,用剪子挑了挑灯芯,将油灯端到了床边的案台上。
“也只是不放心而已。”朱柄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这屋顶上走人的声音,比打雷还响,我还就真不信,锦衣卫的人就这点水准,拿来监察天下,那就真的是开玩笑了。”
“少爷,老奴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准锦衣卫里有些个心思鬼,不听话的,朝廷里,敢把主意打进锦衣卫里的人也不少。”
“我也去!”听闻老仆还是要去,原本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的朱柄,立马抱起了自己的衣服,从床上跑了下来。
“少爷好好待在这里,老奴也只是出去看看,今晚多半是没什么热闹可瞧的。”老仆摇了摇头,从包袱里扯出一块黑布将自己的脸蒙上,打开窗户闪了出去。
朱柄不仅一阵气结,将衣服摔到了床上,看到衣角露出来的小荷包,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又重新抱起了衣服。
城外树林。
一对锦衣卫骑着马到了树林边停了下来,马队中有一个人,举着火把,朝着树林里摇晃了三下,不一会,树林里便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单膝跪在了马队面前,道:“锦衣卫校尉胡同,参见百户大人。”
“人呢?”那为首的拉了拉缰绳,沉声问道。
“回大人,男娃被带进了树林,林子不大,但不好走,属下已经派人将最有可能出林子的地方都把守了起来,按照吩咐,只盯着男娃,女娃那边只派了一小队人马跟着。”校尉胡同立刻回禀道。
那百户点了点头,朝身后挥手道:“灭火把,下马步行进林,如遇反抗,就地格杀,生死不论。”
“是!”余下十余骑应了一声,砍断了手中的火把,下马鱼贯蹿进了树林。
就在他们进林子后不到一盏茶时间,从暗处有蹿出来了十余个蒙面人,手中提刀,背上还都背着劲弩,装备比之前的锦衣卫还要精良上不少。
“一个小小的百户,竟敢对上面的命令阳奉阴违,好大的胆子,留下一个人回去禀报陈大人,其他人,跟我上,活口一个不留,保住蓝家一条血脉。”
城外小道。
一辆破旧的马车,赶车的人丝毫不顾寒风,打着赤膊,肩上明显带着伤,将随意包扎白惨惨的布条染出一块红晕。
路不是很好走,再加上有积雪未化,马车突然颠了一下,一个小脑袋便从马车里面探了出来,迎着寒风,小声说道:“有人追来了,我听到马蹄声了。”
“蓝小姐,不要怕。”赶车人喘着粗气,笑着说道:“想当年在阵前,蓝将军曾经救过小人一命,一直惦记着没办法回报,这次,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会把蓝小姐安全送走。”
“我是将军的女儿,我爹是大英雄,我不怕。”蓝碧绮仰着脑袋,更显倔强:“我只是有些担心弟弟和母亲,弟弟胆子小,只知道哭,母亲什么也不懂,爹说要不是有他,母亲到现在还会给人欺负。”
说着,蓝碧绮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但却硬是忍着不流泪。
“车外冷,回车里去。”赶车人沉默了,将蓝碧绮推回了马车,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架!”
可是,马车又怎么能敌得过快马的速度,又何况是一辆破得不行的马车,不一会儿,追着的人便赶了上来,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扰得人不安。
“咻!”
一支弩箭呼啸着钉在了马车厢上,马上的一个黑衣人单手控着马,将手中的弩箭又插回了马鞍上,高声喊道:“余德雄,速速停下马车,交出逃犯受降,我邱洛保你一条全尸!”
驾着马车的余德雄苦笑了一声,来人却是他认识的,当初还在江湖上混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当时余德雄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而对方早已经成名已久,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锦衣卫。
邱洛见余德雄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冷哼了一声,抽出随身的绣春刀,双脚借力一蹬,便越过两三丈的距离,跳到了马车顶上。
“余德雄,都这步田地了,你还执迷不悟,不要害了你自己,也不要害了蓝家的后人。”邱洛碍于以前的交情,也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抓着马车继续劝道。
“嘿!”余德雄不理邱洛,使劲一拉缰绳,硬生生将马车横在了小路中间。
邱洛纵身一跃,在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拦在了马车前面,而其他追兵也都纷纷停下了马,抄起弩箭对准了马车。
余德雄捡起身边的砍刀,冷冰冰地对着邱洛:“邱大哥,我老余是个粗人,但有恩必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邱大哥要是还看得起兄弟,那么请放了蓝小姐离去,我老余跟着邱大哥回去,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糊涂,报恩也不是这么报的,你以为就算我放了蓝碧绮,一个小姑娘家在这天寒地冻里能活得下去?都跟我回去!”邱洛显然也失去了耐性了,握着刀朝余德雄冲了过去。
余德雄受了伤,又哪里是邱洛这个锦衣卫高手的对手,没过几招,身上便又添了好几道伤口。
邱洛也算是下了死手,抓住了一个空档,便朝着余德雄的脖子砍去。
突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呼啸,一块石头打在了邱洛的刀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刀刃也从余德雄的脖子边上歪了过去。
“什么人?敢阻挠锦衣卫办事?”邱洛收回刀,满脸戒备地望着四周,想也是,对方救人肯定是做好了计划的,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自己这些人抓住呢。
四周静悄悄的,也没人回应邱洛,只是一块金色的牌子轻飘飘地射向了邱洛。
邱洛伸手抓住牌子,借着手下的火把光一看,顿时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只见那块金色的牌子正面阳刻着大大的御赐二字,而背面则刻着许多的小字,如朕亲临,大内无阻,先斩后奏。
邱洛可不敢怀疑自己手中这牌子是人伪造的,在大锦朝,就算吃了一百个熊心豹子胆,都没人敢伪造这玩意儿,可手中的这东西,却又实在是太恐怖了,有这块牌子的人,就算是要锦衣卫的大头头陈傲死,陈傲都只等乖乖地伸出脖子等着挨那一刀。
陈傲没胆子反抗这块牌子,邱洛自然更没有那个胆子,面带恭谨地将手中的牌子扔了回去,十分果断地上马带着自己的人往回走。
余德雄有些莫名其妙,但等了好久,也没见救下他们的人出现,想着这地方也不能久留,保不定过一会又有什么人追来,便当机立断,将马车调整好方向,继续快马加鞭逃命。
第4章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