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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挽近民听不钧,大盗崛起,圣智之祸,横於九隅,廉耻之维,绝於四竟,天下士夫,各丧其我,虽有起居,木俑之踊跃耳,有司其机桔者在,虽有语言,留音器之发声耳,有司其謦欬者存,魂魄离散,芜薉愁苦,日暮涂穷,倜然无所归宿,今之所述,类当招魂,诗曰天之方跻,无为夸毗,夸毗者失魂之谓也。
我之名以何因缘而生耶
於宇宙万象中,忽标识一两足纵生之物,谓之曰人,於人类晰黄椶红黑五色中,各持一标识自己之共名,谓之曰我,人之名胡由立,人之形胡由成,於是欧西演为动物进化之论,印度腾其十二缘生之说,皆略能解决此疑问矣,胡为而有我,胡为而谓之我,持破我执者,既已无我之名,自不必言我之实,惟今吾人无一不在我执之中,则我之本原,自不能不探索焉,我之本原惟何,即对於一切倮生非倮生,画一鸿沟之界,建国立都,设险自守,以与之宣战者也,质言之,我之名词,即个体与他体此族与他族宣战之名词也,昔者何平叔少育於魏之宫中,画地而处其中曰,何氏之庐,以为外是皆曹氏土地也,归玄恭当亡明之季,名其读书之室曰已斋,以为外是皆清夷土地也,此亡国士夫,痛其土宇沉沦,画所居之地,以示异於盗贼夷狄之域中,虽非事实,聊以寓意耳,今人类莫不自名曰我,亦犹何庐已斋之寓意也,自我以外,皆非我也,我之性质,即独立之性质,即对於他人他族宣战之性质,说文训我曰,施身自谓也,从戈从075,075者杀之古文,戈而杀者,谓之我,其名他人也,谓之曰佗,佗本作它,它者蝎蛇之谓也,[古称人曰它,诗鹤鸣它山之石,释文它古他字,周语不出於它矣,注它它族也,后人以佗代它,佗说文负何也,非本训,)以戈杀为我,以蝎蛇为他,
此古人宣战之意也,墨子曰圣王为猛禽狡兽暴人害民,於是教民以兵,行日带剑,为剌则入,击则断,旁击而不折,此剑之利也,夫人性罔不自卫,奚待圣王之教,禽兽害我,我必有以与禽兽战,暴人害我,我必有以与暴人战,不独倮虫之我为然,非倮虫之我亦莫不然,角而触者,以角之我而战也,爪而距者,以爪之我而战也,螫而毒者,以蛰之我而战也,不能进其战之道,与战之器,虫我也,恶我也,进其战之道,与战之器,至於无疆,人我也,善我也,吾人时时居空气中,以抗微虫之啮蚀,此战之隐者,西方晰人,流血千里,日损万人,此战之显者,籀先哲之遗言往行,师其所长,攻其所短,此战於古者,处优胜劣败之潮流,学术兢争,如追亡人,此战於今者,凡此种种相战之司令之名,谓之曰我。
我之有无问题
我之有无问题,当以世界有无问题为前提,破我执者,必破世界,形色、领受、名号、作业、心识、五蕴设施有我,五蕴皆空,是故我空,空性非有,亦复非无,人我法我,亦复无有,则佛氏无我之说尚矣,吾国学者,亦倡无我,其在道家,所论稍近於佛,道家谓我身非我有,乃天地之委蜕,虽倡无我,尚有我之天地,佛家则并我之天地,亦归於灭度矣,老063言有生之气,有形之状,皆幻,因形移易,随起随灭,无生死之辨,故无我汝之分,庄子至乐篇,则以生为大忧,以死为至乐,然既言至乐,则是无生之我,而有死之我,列子言无我,大似佛家轮回之说,试列於左。
列子行食於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惟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酼,颐辂生於食酼,黄軦生於九猷,瞀芮生於腐讙,奚羊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尸子曰程中国谓之豹。)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入於机,皆出於机。[庄子至乐篇,列子天瑞篇皆同。)
由上所陈,列子不仅无我相,且无众生相,程生马,马生人二语,又近动物进化之论,达尔文以前,西方言动物学者,亦有谓人类由马而进化也,惟列子谓万物皆入机出机,斯为循环,而非进化,道家之无我论,虽不逮佛氏之精微,大抵皆属出世法,非入世法也,儒家墨家,同倡无我,而同为入世法,其最明了者,莫如孟子墨翟之言,孟子曰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墨翟曰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兼爱中篇)儒墨二家之无我论,乃深悉社会对於个人之关系,牺牲自家之我,以爱护他人之我,复假借他人之我,以资助自家之我,彼之无我主义,实无异为我主义也,此儒墨无我,与佛老无我,迥然不同者,盖一涉及世界,涉及国家,虽倡无我,适证其有我而已,虽大我小我之界说不齐,非绝对无我者也。
我与国家及世界之关系
有世界矣,有国家矣,斯不能无我以为之主人,以先后论,我为先,世界次之,国家为后,以轻重言,世界为重,国家次之,我为轻,先后之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之说也,轻重之义,天下溺者若我溺之,天下饥者若我饥之之义也,二者相成而不相悖,有目之我,然后五色立,有耳之我,然后五声显,有口之我,然后五味生,有鼻之我,然后五香程,世界一切有形之大地山川飞走潜游,皆因我而亭毒,无形之忧悲苦恼欢喜愉快,皆由我而弛张,我执既空,五蕴随灭,故我先於世界,人类分殖,斯立国家,国之名词,本为对待,国之性质,纯属兢争,蜗角一隅,规模狭隘,无异蜘蛛走纲以自维,春蚕吐茧以自缚,元元之众,且难包举,况宇宙万有,各运天游,鸱鸦螂且,猿鳅麋鹿,正味正色,曷知其辩,岂一纲一茧所能尽载,故世界先於国家,是之谓先后,世界主义,人群福禄之门,国家名词,蟊贼兵戎之首,同人於野乃亨,同人於宗则吝,世有哲人,首出庶物,必先破国家之樊,运於大同,众人熙熙,如登春台,大同之谓也,爱国者不如爱世界,忧国者不如忧世界,世界者,我之我与他人之我所归宿也,故国家轻於世界,然而国家者人生之逆旅也,吾人隆寒而赴温泉之浴,盛暑而登清凉之山,道路万程,非一蹴所能及,势不能不假此逆旅,证一宿之缘,避风雪而荫暍人,亦逆旅赉我之幸福耳,苟或外来之寇,穿墙越垣,突然侵逼,甚至逆旅主人,暴慢无礼,乱法自嫥,夺我幸福,与外寇无殊,宿此逆旅无数之我,将奴隶牛马,为所葬送,我心恻隐,复怀羞恶,必出死蹈亡,恢复幸福,牺牲个体之我,抗卫群体之我,群体之我,个个牺牲,个个抗卫,则我应享之幸福,必不为外盗或主人所夺,他日登山临水,百禄无疆,皆我之牺牲精神所造化耳,故我轻於国家,是之谓轻重,有牺牲个体小我之精神,斯有造化世界大我之气力,有我溺我饥之心,斯有惟我独尊之概,故曰二者相成而不相悖也,由先后之说,必有我而后有世界,由轻重之说,必无我而后有世界,有我者,非有我,亦非无我,我与世界无须臾离,无我者,非无我,亦非有我,个体之小我亡,而世界之大我存,
个体之我亡,世界之我存,何谓也,言去躯壳之我,留精魂之我也,化有数之我,为无数之我也,寿此数十百年之我,为千百世祀无终之我也,非我无以验世界,非世界更无以储我,我与世界,实未有分,我亡而世界未亡,故我之我亡,世界之我不亡,今试证以欧人之我,哥白尼天文学,创地圆之新论,彼仅七十年之我耳,而后人探殖民地,奉其学说为指针,是皆哥白尼之我也,倍根笛卡儿哲学,倡明穷理,彼一为六十五年之我,一为六十年之我而已,而西方穷理之学大明,是皆倍根笛卡儿之我也,孟德斯鸠述万法精理,诋卖奴之制,主张人道,卢骚倡人权,申民约,为文明革命之祖,彼两学者,同为六十六年之我而已,而今日孟德斯鸠卢骚之我,且布满全世界矣,佛兰克林八十四岁之我耳,发明电学,而电气之用,於今大显,皆佛兰克林之我矣,瓦特八十三岁之我耳,发明汽机,而世界丕变,皆瓦特之我矣,杯黎制排气机,奈端创重学,皮里士利明化学,连那士开植物学,彼皆数十年之我耳,而物质文明,因以大启,则杯黎奈端皮里士利连那士之我,犹徘徊於今世界矣,此外伯伦知理言国家学,边沁言功利,斯宾塞言群学,达尔文言进化,亚丹斯密言理财,康德言哲学,约翰弥勒言罗辑,其学说各能披靡一世,天下学者,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皆为此数子之我精神所鼓荡而已,此数子之我固在也,以上所举,欧人之我,皆有关系於今之世界,今之国家者,彼之我虽亡,彼世界之我犹在,西方哲人,所以能造化世界,造化国家者,无佗,各自尊重其我而已矣。
救国必先有我
我之我力,既如此其巨,虽造化世界,亦觉游刃有余,何况国家,然而天演之场,社稷邱墟,人民台隶,相望不绝者,非我之不足救国,实国人自丧其我也,神州立国,四千年矣,其间数挫於异族,必排而去之,数困於独夫,必起而诛之,黄帝尧禹周公孔子之我,假手国人之我,张其威权耳,国人之我,犹能救国,似可以此为证明,不图今国人日为丧我之言曰,甲派固不足救亡,若乙派又奚足以救亡,此中国必亡之征兆,不思甲乙而外,尚有我在也,又曰社会如此,风气如此,予一人又奚以为,不知社会者集我而成,风气者由我而出,改社会,移风气,我之天职也,国人丧我之宪象,触目皆是,今日之我为尧舜,明日之我忽为桀纣,口之我言伯夷之言,手之我又忽行盗跖之行,我之神明,久不相系矣,举足则有肩舆,[近日内地乘轿之风最炽)举手必招侍仆,妇人巾帚装容之事,尽佣奴婢,丈夫饮食居处之常,亦不躬亲,我之官能,早失其用矣,非亡我亡国之明证耶,既知国家危亡,由於国人之丧我,则扶危救亡,非使人人矜重其我,实无他道之可寻,儒墨者,以无我为我者也,请诵其言,以终斯篇。
曾子曰士不可不宏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
墨子曰圣人恶疾病,不恶危难,又曰杀已以存天下,是杀已以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