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退到近墙处,一个年纪较稚小的,用手指向少年这一边,“一个怪物,真吓我一跳!”那吓了她一跳的怪物,头正巧掉过来,便见到那一只带有一粒宝石戒指的手遥向自己指着。
“这样一个颇为严肃的大会,”少女见到回过来的小脑袋后,引起了新的厌恶。“难道都不限制一下,让这一类人也来参加?”
同伴只微微的笑着。
“这是招待员的责任,”另一个女人说。
“也许他也有与我们同样的诚心来到这里。”
“我听说今天有密司周诵洪先生的诗,且为我们介绍他的文艺思想。”
“那怪物恐怕还只是想到会场来歇息,或刷一点东西才到这里的!”
“招待员真应负一点责任。”女人中有第二次提到招待员的。
至于招待员,这时似乎正在那里尽他的责任!其中之一个,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孩子,浅灰的洋服,硬领子雪白,腰微弯,才刮的脸孔极其干净,胸前别了一个狭长白绫子条子,这时正用背据了柱子同一个中年长衫人在谈论什么。
那顶年青的女人,便离了同伴,向招待员这边走来了。
“请先生为我们找一个座位。”女人娇娇的说,说了,且用那纤纤的白手去整理额际的短发,那颗宝石戒指,在招待员眼前闪烁着。
“好好好,”他笑容满面的连连向四人点头。
“我为密斯去找,”用眼睛重新刷视场中一道,“那中间还不错吧。”
女人随到招待员身后走近少年了,“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先生,(以手指指少年)大家都不敢坐近他。看样子,身上正还有病!”
“喔,那还了得!”说着,就扑上前去。
少年正温习着讲稿。
招待员在女人面前,知道如何显示自己责任心,于是一手抓到了少年肩膊“先生,请到那一边去,这里是女士们的座位!”且用力撼动,待到少年极其可怜的眼睛瞧着他时,他就做出一个极不高兴的异常庄严的脸相给少年看。
“我就乘到这时走上台去……”少年想着,就起身向前走去。
“呀,不对!”招待员第二次捞住了他的膀子。“走这边!
前面不能让人随便走的!”少年膀子被人捞着,被推推搡搡的送到后面僻远一个空座上后,这一边,五个小姐们,已把丝手巾在他先前那一列空座上掸着坐下了。
“先生,这会是为我……”想向招待员说一句,但招待员却接过口去,“这会原是公开的,并不是为某一个人,我知道。
虽先来,但那一排是特别为本会女会员们而设的,先生在这个地方很合宜了,安静点吧。”
想再说一句,“那就让我到台上去!”那个青年招待员的背影,一下就消失到许多椅子中间了。
那一方,刚坐下去的一群小姐们,还在议论着各人印象中的怪物地位。
“是一个什么人?学生,总不至于那样吧。”
“怕是一个疯子。”
“我以为他是害痨玻”
“疯子我一见了就心跳,害痨病会传染人!”
“疯子我却不怕,这里人这么多。”
“两样我都怕。”
“我怕这会场中人的钱包要随了这类人飞去。”
“招待员太不负责了。”
“也幸亏——”那年青女人,为了要研究少年是疯子还是害痨病的,把头转过去,却在那远远的角落里发现了为招待员轰走的那个少年。
少年默默坐着,在一切误解中原谅着人们对他的失敬。
他想,招待员为了使女人得到较前的位子,好看见他更明白一点,这原是尊敬他。女人们把他赶走,也是因为对他仰慕而来。且想一切刚才象是用轻蔑眼色望过他的,这一类人若知道是他,会都要生出许多惭愧,等一下,会将用更其狂热的掌声来忏悔。……不知,那并不是过失!呆一会他们会知道的,只要几分钟后!……想着,笑了。
到了八点钟,会场人已满了,主席搓着手,盼望中的主讲人还不见来。会场外,一个校役摇铃开会,沿到会场窗子下走去。铃声停息时,全场人,为期待着的事情即时可以发现,心全给紧张成一条绷着的弦了。
前面第二排,一个类似新闻记者的人,光光的头,瘦瘦的脸子,取出记事本子,又从襟上拔下自来水笔来忙匆匆记录今天开会以前会场中一切。
一些女人,相互在低低耳语。
一些平日曾极其仰慕过少年作者的人,正在搓着手掌,准备作礼貌上的欢迎。
一些招待员,一种闲适样子,倚在墙边柱边,目光四处乱飞,随意欣赏着女人。
两个美术专门学校的女生,速写簿已搁到膝头上了。
我们的怯少年呢,坐的是墙边一只三只腿的椅子,幸得是一面靠墙,才不至于倾跌。铃子响动时,他把一只手按到胸部,手与心,同时在一种兴奋中颤抖。要自己镇静一点,上台时不至于闹笑话。
“呀,诸位,”从讲台边一个门口出来了一个人,到了台上。那人在一阵欢迎掌声平静后,就致起开会词来。“今天我们请得洪先生来到敝会讲演,是我们的荣幸,是大家的荣幸!”
一阵巴掌。
“我们都用一种热诚,希望这位作家给我启示一个应走的方向……”在主席致辞说完时,壁钟八点过十分了。
少年听主席说如何的用了全体的诚心才请得洪先生时,感动到要流出泪来了。看到大家拍掌,也不由的随到别人狂拍。心中有一种酸楚,又有一种感谢,又快乐,又惶恐。说到,“先生在信上答复了我们,说是无论如何总能在八点以前到会。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可敬的先生还不见来,是病了么,还是有别的事?”听到这里,他已忍不住了,就想站起身来。
“想洪先生不会失约的,或者早已到了会!”少年听到这时,心想,走上台去,是时候了!于是,把身子努力拔了起来。刚一起身,后面一个人就嘘一声。在这一嘘中,他颓然坐下来,心中又感激又不平,把头掉过去,极其可怜的去望那嘘他的人。那个人,正为他起身深怕妨碍了他瞻仰讲演人的视线,全然不知道他所等候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他且预期打了哨子后少年的头必要回过来,还是妨碍他的事,因此先就做成一个很憎嫌的脸,眉目间把一些不高兴,鄙夷,以及种种不好神气都放进去。少年见到这样一张烂脸,轻轻的放了一口气。“这也是对我人格上的诚敬!恨我的就是极其爱我的,因为脏,所以误会!”他又把这人饶恕了。
“我可以和他谈两句,”不能自已的,他又回过头去。那汉子正等得十分焦躁,当少年脸转向自己时,很想打这少年一拳,同时恶狠狠的看了少年一眼。
“这是误会,这是一个可笑的误会,朋友,你等一下会知道的。”把话故意自言自语的说给别人听了,偷偷的斜睇下,见到一张脸在枭样的冷笑。
“招待员吃冤枉饭!”那汉子自言自语说。
少年就听到另外一个人说,“什么鬼都来了!还说责任。”
的确,招待员的责任!把一个讲演人请来,竟不认识,竟把他赶到一个角落去坐!
讲台上,新来了两个年青女人,白的裙裳,把大家的眼睛都吸祝这是本日介绍讲演人诗歌的两位女士。
女人,手上各拿了一束稿件,到了台上后,听到下面间时而起的略近于玩笑的掌声,大致是想起别的什么事,坐下后,脸忽儿红起来,不久,又从讲台旁那小个小门走去了。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