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容斋随笔》云:”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此语诚然。元微之在江陵,病中闻白乐天左降江州,作绝句云云。乐天以为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微之集作’垂死病中仍怅望‘,此三字既不佳,又不题为病中作,失其意矣。东坡守彭城,子由来访之,留百余日而去,作二小诗云云。东坡云:’以为读之,殆不可为怀。‘乃和其诗以自解,至今读之,尚能使人凄然也。“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起坐,暗风吹雨入寒窗。
与子瞻会宿逍遥堂二绝章苏辙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又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卧北窗呼不醒,风吹松竹雨凄凄。
书事章王维《禁脔》云:”王维、舒王两诗,皆有不尽之意,苏子由谓之不带声色也。“轻阴阁小雨,深院闭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同前章王安石若邪溪上踏莓苔,兴罢张帆载酒回。汀草岸花浑不见,青山无数逐人来。
题省中院壁章
杜甫《禁脔》云:”前二诗杜子美作,后一诗严武作,皆于引韵便失拈,则若不拘律,然其对偶特精到。如此谓之’骨含苏李体‘。鲁直作《落星》诗,乃其法也。“掖垣竹埤梧千寻,洞门对雪常阴阴。飞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腐儒寒晚谬通籍,退食迟回违寸心。衮职曾无公家补,许身愧比双南金。
卜居浣花流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沈浮。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
巴岭答杜二见忆章严武卧向巴山月落时,两乡千里梦相思。可但步兵兼好酒,也知光禄最能诗。江头赤叶枫愁客,篱外黄花菊对谁。跋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胜悲。
落星寺章
黄庭坚《王直方诗话》云:”山谷谓洪驹父云:’甥最爱老舅诗中何语?‘驹父举’蜂房各自开户牖,蚁穴或梦封侯王‘,以为深类工部。山谷云:’得之矣。‘“落星游空何时落,着地便化为宝坊。诗人昼吟山入座,醉客夜愕江撼床。蜂房各自开户牖,蚁穴或梦封侯王。不知青云梯几级,更借瘦藤游上方。
严中丞携酒过草堂章
杜甫《渔隐丛话》云:”律诗之作,用字平侧,世固有定体,众共守之。然不若时用变体,如兵之出奇,变化无穷,以惊世骇目。如老杜云云,此绝句律诗之变体也。东坡尝用此变体作诗云云。又有七言律诗,至第三句便失拈,落平侧,亦别是一体。唐人用此甚多,但今人少用耳。如老杜云云,严武云云,韦应物云云,此三诗起头用侧声。老杜云云,韦应物云云,此二诗起韵用平声,故第三句亦用平声。凡此,皆律诗之变体,学者不可不知。“竹里行厨洗玉盘,花边立马簇金鞍。非关使者征求急,自识将军礼数宽。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看弄渔舟移白日,老农何有罄交欢。
绝句章韦应物南望青山满禁闱,晓陪鸳鹭正差池。共爱朝来何处雪,蓬莱宫里拂松枝。
又章杜甫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鸣鞭走送怜渔父,洗盏开尝对马军。
又章苏轼华发萧萧老遂良,一身萍挂海中央。无钱种菜为家业,有病安心是药方。
儋耳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又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迹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咏怀章杜甫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又章严武漫向江头把钓竿,懒眠沙草爱风湍。莫倚善题鹦鹉赋,何须不着鵕鸃冠。腹中书籍幽时晒,肘后医方静处看。兴发会能驰骏马,终须重到史君滩。
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章韦应物夹水苍山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为报洛桥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即事章杜甫暮春三月巫峡长,晶晶行云浮日光。雷声忽送千山雨,花气浑如百和香。黄莺过水翻回去,燕子衔泥湿不妨。飞阁卷帘图画里,虚无只少对潇湘。
燕李录事章韦应物与君十五侍皇闱,晓拂炉烟上玉墀。花开汉苑经过处,雪下骊山沐浴时。近臣零落今犹在,仙驾飘飖不可期。此日相逢非旧日,一杯成喜亦成悲。
石鼓歌章
韩愈《笔墨间录》云:”此歌全仰止杜子美《李朝八分小篆歌》。“杜歌见本门。《邵氏闻见录》亦云:”退之《石鼓诗》体子美《八分歌》也。“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陵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搜于岐阳骋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从臣才艺咸第一,简选撰刻留山河。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金绳铁索锁纽壮,古鼎跃水龙腾梭。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忆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称元和。故人从军在右辅,为我量度掘臼科。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氊苞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荐诸太庙比郜鼎,光价岂止百倍过。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观经洪都尚填咽,坐见举国来奔波。剜苔剔藓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大厦深檐与盖覆,经历久远期无他。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娿。牧童敲火牛砺角,谁复着手为摩挲。日销月铄就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继周八代争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方今太平日无事,柄用儒雅崇丘轲。安能以此上论列,愿借辨口如悬河。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
同前章
苏轼赵次公《诗注》云:”石鼓,周宣王时物,在凤翔府孔子庙中。石鼓之字,盖蝌蚪之变者,韩退之有《蝌蚪书后记》一篇,云:’李阳冰之子服之,授余以其家蝌蚪《孝经》、汉卫宏官书两部,合一卷。‘且曰:’古书得其依据。‘如是,则退之宜稍识蝌蚪书矣。而退之《石鼓歌》乃云:’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而东坡乃云:’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鱮实之柳。‘东坡《记石鼓文》云:“’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又云:’其鱼维何?维鱮及鲤。何以贯之?维杨与柳。‘惟此六句可读,余不可通晓。”则东坡精于书学矣。欧阳公集古跋尾,谓韦应物以为文王之鼓,韩退之以为宣王之鼓,不知何所据而然。卒取退之好古不妄者为可信。“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钳在口。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鱮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馍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上追轩颉相唯诺,下挹冰斯同鷇觳。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史变蝌蚪。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耇。东征徐虏阚虓虎,北伐犬戎随指嗾。象胥杂沓贡狼鹿,方邵联翩赐圭卣。遂因鼙鼓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何人作颂比崧高,万古斯文齐岣嵝。勋劳至大不矜伐,文武未远犹忠厚。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文字记谁某。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扫除诗书诵法律,投弃俎豆陈鞭杻。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维前无偶。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首。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随击掊。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沈水取。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工令鬼守。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筹笔驿章
石延年”绵州有筹笔驿,石曼卿尝游焉,作诗以纪其迹。宝元二年,大书以遗朱君复之。后二年,朱为四明节度推官,刻石于厅。事又十有九年,胡宗愈全夫至,作亭于后圃以贮之。中更兵火,亭坏碑仆。又八十有三年,予交代刘伟子才至,得断碑于榛莽间,乃建南堂,亟置壁间,且因以名其堂。然驿在西蜀,而碑见于此,观者多疑之。故叙其始末,庶几来者有考云。鄱阳王刚中时亨题。“”昔范文正公谈石学士云:’曼卿之诗,气雄而奇,大爱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笔,颜筋柳骨,散落人间,宝为神物。‘今观此诗此字,则所谓宝为神物,非虚语也。予至鄞之明年,乃得此书及李阳冰篆额数字,皆断碑粪壤中取而涤之,缺裂之余,遒劲如新。视其生意凛然,使工摹之以贻好事,其必不以予为爱奇之过者,天下之目,举相似也。诗缺十五字,得曼卿集补之。’臣‘字下’与逆子摇岳‘,’垧‘下’虎奔咸逐‘,’乃‘下’不经惟‘,’关‘下’徐骇‘,’蛮‘下’土‘。长乐林栗识。“《隐君诗话》云:”石延年长韵律诗,善叙事,其他无大好处。《筹笔驿》、《铜雀台》、《留侯庙》诗为一集之冠。“《欧公诗话》云:”曼卿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健,体兼颜、柳,为世所好。余家尝得南唐后主澄心堂纸,曼卿为余草书其《筹笔驿》诗,曼卿平生所自爱者,至今藏之,号为三绝。“汉室亏皇象,乾坤未即宁。奸臣与逆子,摇岳复翻溟。权表分江域,曹袁斗夏垧。虎奔咸逐逐,龙卧独冥冥。从众非无术,欺孤乃不经。惟思恢正道,直起复炎灵。管乐韬方略,关徐骇视听。一言俄逆主,三顾已忘形。南既清蛮土,东期赤魏庭。出师功自着,治国志谁铭。历剑兵如水,临秦策若瓴。举声收溃虏,横势欲逾泾。仲达耻巾帼,辛毗发辟扃。可烦亲细务,遽见堕长星。战地悲陵谷,来贤赏德刑。意中流水远,愁外旧山青。想像风徽在,侵寻毛骨醒。迟留慕英气,沈叹抚青萍。
第42章 杂编九江陵病中闻白乐天左降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