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应该列在快乐的原因内还是列在不快乐的原因内,或者是一个疑问。的确有许多工作是极端累人的,过度的工作又永远是很痛苦的。可是我认为,只要不过分,即是最纳闷的工作,对于大多数人也比闲荡容易消受。工作有各种等级,从单单解闷起一直到最深邃的快慰,看工作的性质和工作者的能力而定。多数人所得做的多数工作,本身是无味的,但即是这等工作也有相当的益处。第一,它可以消磨一天中许多钟点,不必你决定做些什么。大多数人一到能依着自己的选择去消磨他们的闲暇时,总是惶惶然想不出什么够愉快的事情值得一做。不管他们决定做的是什么,他们总觉得还有一些更愉快的事情不曾做,这个念头使他们非常懊恼。能够聪明地填补一个人的闲暇是文明的最后产物,现在还很少人到此程度。并且“选择”这个手续,本身便是令人纳闷的,除了一般主意特别多的人以外。通常的人总欢喜由人家告诉他每小时应做之事,但求这命令之事不要太不愉快。多数有闲的富人感受着无可言喻的烦闷,仿佛为他们的免于苦役偿付代价一般。有时他们可在非洲猎取巨兽,或环游世界一周,聊以排遣,但这一类惊心动魄之事是有限的,尤其在青春过去以后。因此比较聪明的富翁尽量工作,好似他们是穷人一般,至于有钱的女人,大多忙着无数琐屑之事,自以为那些事情有着震撼世界的重要性。
所以工作是人所愿望的,第一为了它可免除烦闷,一个人做着虽然乏味但是必要的工作时,固然也感到烦闷,但决不能和百无聊赖、不知怎样度日的烦闷相比。在这一种的工作利益之上,还有另一种利益,就是使得假日格外甘美。一个人只消没有过分辛苦的工作来摧残他的精力,定会对于自由的时间,比一个成日闲荡的人有更浓厚的兴致。
在大半有酬报的工作和一部分无酬报的工作内,第二桩利益是它给人以成功的机会和发展野心的利便。多数工作的成功是以收入来衡量的,在我们这资本主义社会继续存在时,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唯有遇到最卓异的工作,这个尺度才失去效用。人们的愿望增加收入,包含着两层意义,一是愿望成功,二是愿望以较多的收入来获致额外的安适。不管怎样无聊的工作,只消能赖以建立声名,不问在广大社会里的或自己的小范围里的声名,这件工作就挨受得了。目的之持续,终究是幸福的最重要原素之一,而这在大多数人是主要靠了工作而实现的。在这方面说:凡以家政消磨生活的妇女,比起男人或户外工作的女人来,要不幸得多了。管家的女子没有工资,无法改善她的现状;丈夫认为她的操劳是分内之事,实际上也看不见她的成绩,他的重视她并非由于她的家庭工作而是由于她的别的优点。当然,凡是相当优裕能把屋舍庭园布置得美丽动人,使邻居嫉羡的女子,上述的情形是不曾有的,但这类女子比较少见,而且大多数的家事,总不能象别种工作之于男人或职业妇女那样的令人满足。
多数工作令人感到消磨时间的快慰,使野心得有纵使局促也仍相当的出路,且这两点足以使一个即使工作极无味的人,也比一个毫无工作的人在大体上快乐得多。但若工作是有趣的话,它给人的满足将远比单纯的消遣为高级。凡多少有些趣味的各种工作,可依次列成一个系统。我将从趣味比较平淡的工作开始,一直讲到值得吸收一个伟人全部精力的工作。
使工作有趣的有两个原素:第一是巧技的运用,第二是建设性。
每个练有什么特殊本领的人,总乐于施展出来,直到不足为奇或不能再进步的时候为止。这种行为的动机,在幼年时就开始:一个能头朝地把身子倒竖的男孩子,在头向天正式立着的辰光,心里是不甘愿的。有许多工作予人的乐趣,和以妙技为戏得来的乐趣相同。一个律师或政治家的工作,其包含的乐趣一定还要美妙得多,正如玩造桥戏时的趣味一样。虽然,这里不但有妙技的运用,抑且有和高明的敌手勾心斗角之乐。即在没有这种竞争原素的场合,单是应付一桩艰难的工作也是快意之事。一个能在飞机上献本领的人感到其乐无穷,以致甘愿为之而冒生命之险。我猜想一个能干的外科医生,虽然他的工作需要在痛苦的情势之下执行,照样能以手术准确为乐。同样的乐趣可在一大批比较微末的工作上获得,不过强烈性较差而已。我甚至听到铅管工匠也以工作为乐,虽然我不曾亲身遇见一个这样的人。一切需要巧技的工作可能是愉快的,只消它有变化,或能精益求精。假如没有这些条件,那末一个人的本领学到了最高点时就不再感到兴趣。一个三英里的长跑家,一过了能打破自己纪录的年龄,就不复感到长跑之乐。幸而在无数的工作内,新的情势需要新的技巧,使一个人能一天天的进步,至少直到中年为止。有些巧妙的工作,例如政治,要在六十至七十岁间方能施展长才,因为在这一类的事业中,丰富广博的人情世故是主要的关键。因此成功的政治家在七十岁时要比旁人在同年龄时更幸福。在这方面,只有大企业的领袖堪和他们相比。
第31章 工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