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报我的姓名,说明我的来意。
“真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犹豫说,低下眼睛,微笑。“我不想拒绝,同时却又……”“请答应吧!”我要求她说。
娜杰日达·尔沃芙娜瞧着我,笑起来。我也笑起来。引她发笑的,多半就是使得格龙托夫斯基沾沾自喜的东西,也就是准许和禁止的权利。我觉得我的来访忽然变得稀奇古怪了。
“我不打算破坏早已定下的规矩,”康杜陵娜说。“我们土地上禁止打猎已经有六年了。是啊!”她果断地摇一下头说。
“对不起,我不得不拒绝您。要是答应您,就也得答应旁人。
我不喜欢不公道。要么一概答应,要么一个都不行。”
“可惜!”我叹道。“尤其叫人难过的是我们坐着马车赶了十五俄里的路才到此地。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补充说。
“跟我一路来的还有谢尔盖·伊凡内奇公爵。”
我说出公爵的名字并不是别有用意,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考虑和目的,而是不假思索,随意说出口的。康杜陵娜听见这熟悉的名字,身子突然震颤一下,目光久久地停在我身上。我发现她的鼻子变白了。
“这也一样,……”她说着,低下她的眼睛。
我是站在窗前跟她说话的,窗子面对着那片密林。我看得见整个密林和林荫道、池塘以及我刚才走过的那条路。路的尽头,大门以外,现出我们的双轮轻便马车的黑色后影。公爵在大门旁边站着,背对正房,叉开两条腿,在跟身材细长的格龙托夫斯基谈话。
康杜陵娜始终在另一个窗子跟前站着。她偶尔往密林那边看一下,可是自从我说出公爵的名字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从窗口那边掉过头来。
“请原谅我,”她说,眯细眼睛瞧着通道和大门口,“只准许你们打猎,那是不公平的。再说,把飞禽打死又有什么乐趣呢?何苦呢?莫非它们碍你们的事?”
禁锢在四堵墙当中,住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闻着朽坏的家具的浓重气味,象这样的孤独生活是会使人多愁善感的。
康杜陵娜无意中说出口的想法值得尊敬,然而我还是忍不住说:“如果这样考虑问题,就应当光着脚走路。靴子就是用杀死的牲畜的皮制成的啊。”
“必要和任性是应该加以区别的,”康杜陵娜闷声闷气地回答。
她已经认出公爵,眼睛一刻也不放松他的身影。她那不美的脸上交织着欢乐和痛苦,很难加以描写!她的眼睛含着笑意,光芒四射,嘴唇发抖。她笑起来,脸更凑近玻璃窗。她双手扶着一个花盆,略微踮起一只脚,屏住呼吸,那姿态活象狗发现了猎物而趴在地上,急不可待地等着猎人叫一声:“抓住它!”
我瞧了瞧她,又瞧了瞧生平不肯做一次假的公爵,想到真实和虚伪在人们的私人幸福中起着那么强大的作用,不由得又是气恼,又是沉痛。
公爵忽然全身一震,把枪口瞄准,放了一枪。一只鹞鹰原在他头顶上飞翔,这时候拍着翅膀,象箭似的飞到远处去了。
“他把枪举高了!”我说,“那么,娜杰日达·尔沃芙娜,”我叹道,从窗前走开,“您不允许打猎。”康杜陵娜一言不发。
“我荣幸地告辞,”我说,“请您原谅我打搅您。”康杜陵娜本来想转过脸来瞧我,而且已经略微转过来,可又立刻把脸藏到窗帘里,仿佛感到眼睛里噙着泪水,有意遮盖似的。“再见。对不起,……”她轻声说。
我对她的背影鞠躬,然后迈开步子,不再踩着地毯,索性就在浅黄色地板上走了。我巴不得离开这个小小的王国,躲开它这种金光闪闪的苦闷和悲伤。我急忙走去,仿佛想摆脱一场荒唐的恶梦以及那梦中昏暗的光线、塔拉康诺娃和枝形吊灯架。我走到正房大门口,一个使女追上我,交给我一张字条。
我读那张字条:“兹特准许持条人打猎。娜·康。”……
【注释】
①法语,原意是“体面”,在此指“贵族气派”。
②指不动产,特别是田产,在银行作过抵押后再作抵押。
③一种热带植物,可用以提取香水和香油。——俄文本编者注
④1俄尺等于0.71米。
⑤谢尔盖·伊凡诺维奇的简称。
⑥法院职员,往往在债务诉讼案件中奉命到负债人家中索债或查封财物。
⑦指俄国画家弗拉维茨基在一八六五年所画的一幅画:塔拉康诺娃公爵小姐因冒充公主而被囚禁在彼得保罗要寨里,濒于死亡。——俄文编者注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