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样也好啊,自由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她的眼波迷离起来,如果是那样,我们一起跳过去好不好?一起变成鱼。
嗯?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好。我说。我吻住她的额头说。她抱紧了我。
会变成什么呢?鱼儿如果自由,那么它们为什么要去跳龙门?变成龙以后真的很快乐吗?挥挥翅膀,便是咫尺天涯。那天晚上,我做完爱之后后,我靠在床头,忍不住地想起这所有的问题来。问题,快乐,鱼儿,我们。
湖边的人越来越多,人山人海的很讨厌。真的有鱼会化龙啊?他们放肆地笑,她在我的怀里,我们就那样依靠着,不管别人。
我们依旧垂钓,依旧没有钓到一条鱼。
突然有一天,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湖边。那里边的几个人抓住她就要把她带走。
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我气急败坏。
一个中年人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城西精神病院的,这个人已经逃出来两个星期了。
什么?我愣住了。她真是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她努力地挣扎,使劲地把手伸向我。我看到了她那渴望被相信和理解的眼神。
我握住她的手,听话,乖,去好好治病,我会带你出来的。她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的身体软了下去,他们给她了一支镇定剂。她的手慢慢地滑落,直到指尖的温度也开始消失。
车开走了。
我靠,果然是神经病啊!那些人大叫起来,然后讪讪地离开。乐趣就这样消失了。
我蹲下身子,青春仿佛开始散场。我爱上她了。晚上我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她的身体、她的香、她的一切。也许我从来就是这样卑贱而无能为力。
窗外一道闪电乍现,划破长空,像野兽的獠牙。我带上我的烟,走了出去。小时候我害怕闪电,因为听说这电很容易把人打死,而且死的样子很凄惨。
我又来到了湖边,路灯已经灭了,只留下黑黑的湖面,很恐怖。我坐在我和她坐过的那个地方开始抽烟。伸出手,抚摩那片草地,希望能捕捉到她残留下的东西。明天,明天我就去看她。闪电并没有停止,天空忽然雪亮,忽然又暗无颜色。空气越来越闷,湖里扑通扑通地叫唤。鱼儿开始不安分起来。雨就要来了吧,这一定是一场非常大的雨。于是我站起身子准备离开这。淋雨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况且我现在已然很难受了。
这个时候,一道闪电再次来袭,耀若天华,空间顿时一片白来,很诡异。有一条鱼儿,突然奋力地从湖面跳起来,那一刻,它的身姿是那么优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它跳过那堤了。就是那一跃而已。就在它快要再次落进湖水的时候,乌云四合,风雨大作,天空突然洒下一片火来,将那鱼儿的尾巴烧了一个精光。鱼儿挣扎一下,身形忽地一长,化成一条金色鳞甲的龙在水面盘旋一下,便飞入天空,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情形让我突然昏了过去,没有一点征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昨天晚上的一切宛若一场梦,可那真的是梦吗?我手边的烟头已经熄灭,没错,那是真的。
我想去告诉大家,但是昨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场,说不定大家也会以为我是神经病,把我抓起来干掉。她说的是真的,她是洞晓一切的人。可她在哪呢?我飞快地跑起来,叫了一辆的士赶往西城的那个所谓的精神病院。
的士司机是一个秃头,对我冒失的作风看起来颇有微词。我顾不上和他计较顾不上看路边的景色,我只想见她要她。
(6)
那所医院像一座监狱,四面扎起铁丝的网来。门口居然还有岗哨。我丢给司机两张钞票让他在这里等我。走进去我才发现这所医院绝非浪得虚名,因为里边的人全部都很怪异。有一个人蹲在路边声称自己是垃圾筒。他后面的一位兄弟踢了他一脚,愤怒地说他是自己家的马桶,并强迫他跟自己回家。这让我很奇怪,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在他的眼中是什么呢?我走过去想问问他的时候,一个老兄拦住了我,满脸的口水,说要给我解释费马大定理的十三种证法。这真是疯狂的举动,我的衣服都被他拽得变形了。我飞快地逃,希望能快点找到她,我的她。我问了住院部的护士,那妞嚼着口香糖,翻着白眼,在一堆废纸里边刨了半天,才懒懒地丢出一句话。
顺着这句话里面的线索我向医院的深处走去,在一朵盛开的百合花旁边,她就站在那里,拈起一朵来,放在鼻子的下面,清丽圣洁的样子。我痴痴地看,仿佛着迷了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
她很漂亮吧?医生用手支着下巴问。
我被吓了一跳,这厮出现得太突兀了,她得了什么病。我问。
重度的妄想症,你是她的朋友吧,好好照顾她。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我又看向她,感到很惆怅。我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她的后面。她感觉到我来了,转过身,见到我惊喜的样子。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一下子把她揽在怀里。
对不起。我说。她趴在我的肩头不知所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真该死,不应该让他们带你走。我继续说。
你在说什么?她奇怪地问,挣脱我,我见到你,感到很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和你到底有过什么。我的头好痛啊,好痛,她突然抱着头,大叫起来。
我浑身开始冰凉,拿开她的双手,你是说,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拼命地摇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好,你跟我来。我拉起她的手,开始奔跑,眼前的景色倒退起来,那些想要阻拦我们的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我拼命地爬上的士。
开车,开车,我喘着气,去我们来时的地方。
一路上她惊恐地看着我,瑟瑟地发抖,她已经忘记了?可是我不能忘记,那刻骨铭心的快乐。
打开车门,我拉起她的手来到湖边,那个鱼儿化龙的湖边。
你怎么能忘记?我说,你想起这个地方来,快想起来,那一段时间,我们就一直坐在湖边,相互依偎着。快乐,悲伤,焦虑,还有等待,你就这么一下子统统都忘记了吗?你告诉我鱼儿跳过那条堤岸便会化龙乘云而去,我见到了,我真的见到了。可是你呢?你却告诉我你已经不记得了吗?我说了很多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这么多的话了。她迷茫的眼睛中现出一丝光亮来,我好像,好像有一点印象了。
是吗?我高兴地叫起来,你就是应该有印象才对。
他们在那。远处有人开始叫起来。他们果然还是追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抓走你的,说完,我拉起她的手,走到堤岸的上面,我们到湖的另一面去。
湖的另一面是什么?她跟在我的后面轻轻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站在堤岸上向对岸望去,的确,我来这个学校很久了,从未注意到湖的对岸究竟是什么?
堤岸变得越来越窄,只能容下一只脚的样子。那一面的人已经到达了湖边,对着我们大叫起来。我们必须快点。我说。她变得有些恐慌,脚步错乱,一不小心,跌在了湖中。幸好湖水很浅,打湿了她长长的头发。我也跟着她跳了下去。抱住她想把她弄到堤上。
(7)
我记得你了。她说。
太好了。我抱紧她。
你不会认为我是神经病吧?她问。
不会。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一切,记得你的一切,还有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也抱紧了我,旋即又放开来,那些人追来了。她看向一边。是的,有人登上了大堤正向这边走了过来。
对,我们的每一句话。
如果有鱼儿跳过去变成了龙,那你想想,人跳过去会变成什么?
鱼吧,也许人会变成鱼。
我开始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我们一起跳过去,我说,既然鱼能变成龙。我们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
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可是怎样都比现在好,我们可以永远地在一起。我坚定地说。
嗯,我们跳吧。
我们手挽着手,站在堤的这一边,那堤有半个多人高,直到我的胸口。我们一起,我说,再也不分开。
然后我们一起跳了起来。一根水草突然绊住我的脚,我胡乱地蹬,而她的身体已经高高地跃起。她回首看了看我,我们的手又一次分离。
扑通。我听见落水的声音。我伸手扯开脚下的草,跃上堤岸,那一边,哪有她的影子?只有一尾金色的小鱼在淡澈的水中摇曳。
是你吗?我问。鱼儿摇了摇尾巴。你等我。我说。
我又跑到堤的另一边,使劲地跃起。扑通,我也就这样落在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我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变化。
浑蛋。我大骂着,又冲了回去,再跃,结果依然。我这样反复几次,我没有变成鱼。
不——我捶打着湖水,只有那一尾金色的小鱼在我的身边游来游去,不离不弃。
这就是你和这条鱼的故事?对面扎着一条马尾、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的姑娘说。
是的。我说,我将那鱼鞠在手中,养到这个鱼缸里边,希望天天能和她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姑娘站起来叹息着说。
你相信我了,对吗?我兴奋起来,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是的,我相信你,好了该吃药了。她端起一杯水,递给我几粒黄色的药片。
我吃了下去。乖巧地看着那个姑娘。
下次再来听你讲故事哦。她笑眯眯地退出房间,外面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他的妄想症更加严重了,今天给我讲了一个很怪异的故事。姑娘说。
哦?说来听听……
声音开始远去,他们的谈话我每天都听得见,我知道我没有妄想症。我的病只是他们虚构出来的妄想病。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故事。我伸出手指,在鱼缸的水面轻点一下,水波荡漾开来。鱼儿的眼睛贴在玻璃上,静静地看着我。我低下头,如它看我一般看它,我喜欢这样。
于是我们就这样,地老天荒。
他们给马钉上了铁蹄,套上了马鞍,下一步,就是骑上你高耸的脊背,驱赶着你在通往煤矿的山路上奔跑……
第12章 垂钓者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