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巫婆>第4章

第4章

邮差终于解开结子,迟疑不决地把风帽搭在胳膊肘上。他站在诵经士的妻子身旁,觉得很温暖。
“你的脖子……多么好看。”
他伸出两个手指碰了碰她的脖子。他看见她并不抗拒,就伸手摩挲她的脖子和肩膀。“嘿,真好看。”“您就留下吧。喝点茶。”
“你这是往哪儿放?你这加了糖浆的蜜粥③!”外边传来马车夫的说话声。“要横着放。”
“您就留下吧。瞧,风刮得多么厉害!”
邮差还没醒透,还没来得及抖掉青春恼人的睡意,这时候突然被一种欲望抓住,为这种欲望他忘了邮包,忘了邮务列车,……忘了人间万物。他惊慌地看一眼门口,仿佛打算逃跑或者藏起来似的,一把搂住诵经士妻子的腰,正低下头去凑近那盏小灯,想吹灭,不料前堂里响起了皮靴声,马车夫在门口出现了。……萨威里在他肩膀后面往里看。邮差赶快松开手,站住不动,仿佛在沉思似的。
“都准备好了!”马车夫说。
邮差呆站了一忽儿,猛的摇一下头,好象终于醒过来了,跟着马车夫走出去。屋里只剩下诵经士的妻子一个人了。
“好,你坐上车,给我们领路吧!”她听见外边有人说。
一个小铃铛懒洋洋地响起来,随后另一个小铃铛又响了,接着一长串细碎的铃声从小屋这儿飘走了。
等到铃声渐渐消失,诵经士的妻子就猛一转身,离开原来的地方,烦躁地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她先是脸色苍白,后来又满脸通红。她的脸由于仇恨而变了样,呼吸发抖,眼睛闪出疯狂凶暴的怒火。她走来走去,仿佛关在笼子里似的,活象一头雌老虎,受到烧红的烙铁的威胁。她停住一忽儿,看一眼她的住处。那张床差不多占据半个房间,有整个后墙那么长,床上铺着肮脏的褥垫,有灰色的硬枕头,有被子,有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来的破烂。那张床成了乱糟糟一
团难看的废物,几乎跟萨威里脑袋上的那堆头发一样,哪怕他特意用油抹平,却仍然竖起来。有个乌黑的炉子,从那张床一直伸到通往寒冷的前堂的门口,上面放些盆盆罐罐,挂着破衣烂衫。一切东西,包括刚刚出外的萨威里在内,都出奇地肮脏,油污,漆黑,在这样的环境里见到女人的白脖子和细嫩的皮肤是会感到奇怪的。诵经士的妻子跑到床跟前,伸出手,仿佛打算把那些东西统统丢掉,踩坏,撕得粉碎,可是后来,她一碰到那些脏东西,却象吓坏了似的,倒退回来,又开始走来走去。过了两个钟头,萨威里走回来,身上满是雪,筋疲力尽了。可是她已经脱掉衣服,躺在床上。她的眼睛闭着,然而从她脸上肌肉的细微颤动来看,他猜出她没睡着。他在归途中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直到明天,也不碰她,可是这时候他忍不住要挖苦她几句。
“你那套巫术算是白搭:他走了!”他说,幸灾乐祸地笑着。
诵经士的妻子没有说话,只是她的下巴在颤抖。萨威里慢腾腾地脱掉衣服,从他妻子身上爬过去,贴着墙躺下。
“瞧着吧,明天我就去对尼科季木神甫讲明,你这个老婆是个什么东西!”他唠叨着,把身子缩成一团。
诵经士的妻子很快地朝他转过脸来,两眼炯炯有光地瞧着他。
“你有这么个差事就心满意足了,”她说,“那你该到树林里去找老婆才是!我算是你的什么老婆?巴不得你断了气才好!你这个糊涂虫,懒骨头,你把我磨得好苦,求主饶恕我吧!”
“得了,得了。你睡吧!”
“我好命苦啊!”诵经士的妻子哭着说。“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就会嫁给一个商人或者贵族!要不是你,现在我就会爱我的丈夫!你怎么就没让雪埋掉,怎么就没在那边大路上冻死,你这个希律!”
诵经士的妻子哭了很久。最后她深深地叹口气,止住哭泣。风雪仍然在窗外肆虐。不知什么东西在火炉里哭,在烟囱里哭,在墙外哭。萨威里觉得这个东西就在他身子里哭,就在他耳朵里哭。今天晚上他才彻底相信他对他妻子的揣测。他本来就认为他妻子由魔鬼帮忙,操纵风雪和邮车,现在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毫不怀疑了。然而使他非常痛苦的是,这种神秘,这种超出常情的神通,反而给他身旁躺着的女人添上一
种特殊的和不可理解的魅力,这却是他以前从没感到过的。他那种糊涂想法不知不觉把她美化,她好象变得更白净,更光润,更难于接近了。“巫婆!”他愤愤地说。“呸,真叫人恶心!”
可是话虽如此,等到她止住哭声,开始均匀地呼吸,他就伸出手指去摸一下她的后脑壳,把她的粗辫子放在手里握一忽儿。她没觉得。于是他大起胆子,摩挲她的脖子。
“躲开我!”她叫道,使劲用胳膊肘推开他,不料正巧戳在他的鼻梁上,弄得他的眼睛里迸出了金星。
他鼻梁上的疼痛不久就过去了,然而他精神上的痛苦却绵延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