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浅色的粗布裙子,纠结的发根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眉目下分明是尘土的痕迹,却像是胡乱涂抹的胭脂一般沾得满面烟色。
她倚靠着台榭的梁柱,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绢帕,直到听见老鸨喊她的名。
那声音甚是尖利,仿佛是怕少了什么人知道似的。
牡丹是在后台卸妆的时候方才听见那喊叫,虽隔了很远,却也很是清晰。
“芍药,过来画押。”
舞榭台前,她听得她提琴轻抚《长恨歌》,独自哀唱。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喊她一声姐姐,听她讲四书五经。
本应是富贵人家的待嫁小姐,却是凄楚的,宛若乍谢的花。
她听她弹琴,弹起一曲《金陵伤》。
她看她流泪,碧眼红唇一路唱。
难过的时候,牡丹总是敲开她的房门。
两个娇小的姑娘僵直地躺在矮小的木质板床上,压得一阵“吱呀”作响。
她安静地靠着她的手臂,听她讲属于芍药的悲欢离合,爱恨情愁。
她知道。
芍药花开,堪比牡丹香。
金陵台前人尽知。
牡丹唱,芍药应。
琴韵人娇媚,一曲皆愿跪。
牡丹裙下死,作鬼也风流。
芍药琴下去,欲留还休。
花魁落谁,谁不知。
花魁怨谁,谁不知。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秦淮两岸花魁定,离愁别恨欲无言。
花落,花凋。
花魁伤。
她记得她的泪流满面。
她记得她的疼痛哀伤。
她记得她说,牵线人偶,一动,一笑。
她记得,她叫芍药。
她不记得她的离开,甚是容貌也已有些模糊。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早已不再舞蹈。在她半开的衣襟口,温暖的液体轻溅下来。
牡丹伸出手,指尖浸透着殷红。
她抬起头,对着她呆滞的脸微笑。
芍药。很漂亮。
她带走了她的绢帕,绣上自己的名。
中秋月圆。
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泪流满面。
芍药。
她一路流亡,却是被辗转卖往烟花巷。
烟花深处,风花雪月,一夜风流又何妨。
那一夜,她被尚书公子相中,被逼入卧。
她是疼痛地喊叫着,只换得一阵拳打脚踢。
他的酒气生生地盖在她的纤唇上,蠢顿的呼吸似是急不可耐。
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叫得天上人间。
牡丹,救我。
难料她只得躲在窗外,暗自悲伤。
一局败子,怎能悔。
中秋月圆。
她猛地拔下发簪刺进他的胸膛,恨之入骨的重量。
顷刻,暗黑色的血液如毒汁般渗进她的肌肤。
她蓦地推开身上重物,起身而坐。
一只麻雀飞过她的窗前,唱着一首无人知晓的歌。
秦淮河畔。
花魁落牡丹。
牡丹泪落,离别秦淮岸。
芍药已逝,谁怜哀。
只叹得一句弄人,而后凄凄惨惨。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