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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金儿初见士诚,察其意有所属。每答问,辄高其论以动之。盛陈纲纪,约束其邪思。士诚果端然改容,致席召前谓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居卜筮之中。诚如太夫人言,汝真天人也。安得沉埋在此?且勿他言。但今江波浩渺,天险为限,又闻江中沙洲盘绕,舟师皆新集乡民,未能尽悉。汝为我卜之。”
得蛊之剥。词曰羊肠九萦,相推稍前。止须王孙,乃得上天。对山江中,风浪虽险,当自有降人相助。姑伺之。俄顷而福山富人曹氏闻士诚将渡,先已协于士德之威,恐祸及家门,遂发江舡百艘,杀牛酾酒,犒士诚之师。士诚初以癸已岁起兵后,用是有十二日癸已入吴,欲知国祚修短,自起焚香再拜祝蓍卜之。得中孚之晋。金儿进曰:“中孚阴阳变动,六位周币,反及游魂之卦,互体见民止于信义。辛未土以壬午水火用事,与乾为飞伏。晋阴阳反覆,进退不居,精粹气钝,是为游魂。已酉金用丙戌火土用事,与民为飞伏。词曰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荣光赫赫,创业大数。俟天运一周,乃决国祚灵长,当与日月并明矣。”士诚喜谓金儿曰:“帷幄运筹,多汝之功。伺戒事稍暇,当行册赏。今即渡江矣,闻汝能诗,有诗以作士气乎?”命将校收庭中列帜置金儿前,立缀诗其上曰:“万队旌旗临北斗,运江笳鼓动雄风。君王自欲观朝日,驱石行看到海东。”舟遂发。
蔽江而南,金儿父母舟中乘间私问曰:“主公以国祚卜,终当何如?”金儿曰:“中孚之卦准立这中,其体最尊,其象则混沦旁薄。正天作主,而必待思贞当位,乃受其福。至于阴阳神战,覆常是虞,巅灵之反,或难免也。故先贤拿繇,既赞其荣光赫赫矣。”又言不得保巅踬陨坠,更为士伍,其意可见。父曰:“然则汝告主公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荣光赫赫似谓国祚灵长者何居?”金儿曰:“一寒一暑,大运周也。历以十二辰为一纪,自今起丙申后十二年为丁未,别有真人当其荣光者矣。但我时命已促,他日当自验之。”其父惊曰:“吾本穷途羁旅,俘获余生。赖汝天赋敏质,乘时遭际。今江南已下,鼎足势成,定策帷幄之动,当首及汝。同享富贵,无异邱子明之遇武帝,何自出不祥之言若此?”金儿对曰:“传有之矣。美好佳丽,为众人患。故骐骥不能与骡驴为驷,凤凰不能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同列。且强得者必暴亡,强取者必无功。吾不愿臣妾末流也。”士诚既至福山,曹氏迎致其家,献金帛米谷,各以钜万计,珠玉锦绣数千器,及暮将士纵掠,积货一夕而空,仅免屠戮而已。时以巨舟重载,恐塘水浅涩,复发人浚治,乘潮平壅绝江口,又收曹氏所蓄竹木,每数里为一牖,舟至发之。命其将徐志坚督守巡察。故所驾龙舟战舰,大或万斛,小或数百石,江河略无阻滞。至九浙港,苏昌龄曰:“入郡必由县治,河狭不能容舟,莫若仍回道以行?”士诚从之。
是为三月十日,时和景明,自福山以达郡城。士马腾跃,甲仗鲜华,拥塞两岸,将二百里,旌旗鼙鼓,振撼天地。士诚黄屋左毒,搴帷顾盼,意满志骄,追忆金儿之占验,使人如见。初金儿见士诚于狼山,属军旅急遽,危疑未安,又为金儿危言所恐,敬畏之未敢他有所冀。及金儿入舟,发容明丽,进止端庄,帷幄侍御,人人自失,不觉心动。绐之曰:“我有所求,汝试卜之。”意欲金儿自为卜吉也。卦成得大畜之观,进曰卜词不协,不敢以告。士诚曰:“试举其词。”
金儿不肯答。士诚强之,乃以繇进曰:“三蛆逐蝇,陷坠釜中。灌沸瀹殪,与女长诀。”士诚曰:“吾闻神龟知吉凶而首直空枯,卜可尽信哉。”自起取桃花赞其鬓,笑曰:“此为聘。”金儿曰:“吾卜处吉凶,别然否,多中于人。昔献公贪骊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祸竟流五世。主公方受命为王,岂忍以妾为骊姬乎?”士诚不从,尽出所得曹氏珠翠锦绣赐之,而命参军王敬去撰册金姬词,且俟他日加妃号,位次刘氏。金儿苦辞不得,忽轻翠已覆体矣,知不能免。乃曰:“妾受老夫人厚恩,不可不先往谢之。”士诚曰:“此固当然。”即命谨厚女士数人从之。至曹氏舟,屏去盛妆,复其常服,进拜具陈。曹氏曰:“汝天赋敏妙,分所当得,不必辞也。”又拜刘,刘语亦如之。召其父母所亲,各叙讫,忽就舟中启其故箧,出香焚之,向天列拜长跪私祝。环视者皆无所闻,莫测其意。须臾闭目,奄然无语。父母惊赴,急趋呼之,已绝息矣。士诚仓皇至,执其手,哀恸不已,求良材为棺不可。
或曰:“曹闸木皆梗楠油杉,可用也。”即出诸水中,架空熬沸油灌其顶,水下出如注。俄棺成,悉以所赐珠玉从葬,筑坟道旁。土既实,乃行。舟次湖桥,昌龄指陈士德战地,士诚停驻观之,见阵亡将士,尸骨横籍,积如邱垄,心恨椿。
又见椿旧宅祠宇尚存,即命守将尽撤之,徙建金姬墓道。其园圃中嘉树珍草,悉令乘时移种,又发曹氏园亭益之。由是数日间,花木品列,台榭参差;老柏乔松,交蔽内外。繁华盛观,虽出一时,而栋宇花石,皆成旧林,俨然一古寺古宅也。
又藉杨椿产业以给姬亲党,从行者使留守姬墓。将俟成大业后,别为陵寝徙之。
未几拜其父素为隆平府丞(时有阴阳术人李行素为丞相或即其人'母封夫人,与素别县而处,避兄妹之嫌也。其亲党皆得出入十诚府中。
二十六年,士诚谋取江阴,久未得逞,因感金姬之言,加对护国定仙妃。饶介之撰文,周伯奇书篆,刻石神道,(国初张羽所撰之姬权厝志并铭)祠而卜之。
其夜刘氏梦姬对刘泣曰:“国家举事大错,天意已不在主公。若不早修德以塞天谴,来岁此时,难为计矣。”他日又梦姬抚士诚二字曰:“妾受夫人恩,有不测,当相庇。”刘氏私心扰惧,秘不敢言。预召姬母厚抚之,赏赉日多,人莫知其故。
明年天兵下苏州,士诚失败,城将陷,刘氏以二子付姬母及二乳母各给银三斤,且曰非不能多也,但汝不可过取,多则反为吾儿累矣。城破,姬母匿儿民家舍。
月余,严稍解,乘间驰至湖村,视姬墓,则已成邱墟矣。其同时亲党尚多窜伏山中,渐相聚,言陆将军从江阴来,乱兵发姬墓,尸已脱去,棺中惟衣衾在焉。葬姬时,事起仓卒。士诚先以珠宝金银尽埋上中,其母独识其处,乃就废穴旁,又发土数尺,悉在无失者。母尽取之,复自福山渡江还章邱。二子长,遂冒李姓,亦不复知有张也。
洪武之末,其季领山东乡荐,将赴都下,母戒之曰:“京师平字街南官房口,有一盲母,年八十馀矣,汝可密访之。勿令人知。寄言我犹无恙,急归报我知也。”
儿奉母教以行。至京,拜户部主事,访得之。夜入其家,姆盲不能视,隔屏问曰:“客从何来?乃夜入此。”儿答曰:“我章邱李氏子。吾母金夫人寄声问起居耳。”
姆遽起扪其面,运披二掌曰:“何物小子,声之似我弟也。国亡幸留此孽,敢不畏死来此耶。可速还家。”竟即推出,闭其户。盖姆即士诚姊,得赦不死,当时预闻托孤者也。明日儿称疾还乡里,其子孙至今编籍章邱云。
附记
《题盱贻客舍》(金儿初渡淮作):马足燕山雪,船头泗水云。客身和雁影,飘泊过孤村。
《常熟县志》曰:金鸡墩,在县治西北二十五里。世传张士诚渡江妃死,权厝于此,讹姬为鸡,因有妄言下有金宝,其气化为鸡,夜鸣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