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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渡河伐邓墓木,使敌无所蔽,拆取浮槁以供薪;外兵大失利。良佐驻兵十方庵,乃令庵僧望城跪泣,陈说利害劝降;城上以「效死勿去」大义谕僧。明日,僧又至,却之如前。良佐因踞坐吊槁,约城上弢弓释矢而语,云宏光已走,江南无主;识时务者,何不早降!阎公答曰:应元一典史,尚知忠臣不事二君。将军胙土分茅,国家重镇;上不能恢复中原、下不能保障江淮,有何面目帅众见我忠义士民乎!良佐惭退,命兵东下劫掠;祝塘民拒之,兵燹之惨,甲于他镇。贝勒既破松江,济师来攻,缚降将吴志葵、王蜚至城下,长跪请降。阎公叱之曰:朝廷大臣,一朝就缚,理应速死报国,何以生为!二人再拜,泣去。外兵见城中守义不可动,至七月十七日,攻益急。炮声彻夜,城垣五处崩裂;内以铁叶裹门板,贯以铁绳代之。又用空棺入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衾百领,渍水覆城,以御火攻。
十八日,铁丸着阎公左臂,犹手握刀槊,连毙数人。陈公此时亦计不旋踵,期以身殉;日夜卧城上。日中,众方下食,公闻城垣铮铮有声,往探,见外将六人奋勇先登,接踵上者无数,皆镔铁介胄,刀斧击之不能入;公立命长枪刺之,联毙城下。
二十日以后,风雨连夕,四城火不可然;众大惧,呼神祈哀,哭声达殿壁。忽神光四起,城上灯火彻夜朗然,外无可乘。每昧爽,阎公巡城,令人执大刀以随;外兵望之,惊疑为神助。盖公驱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苍黑有须,颇似关壮缪公(义史云:临阵时,敌见一少年将持战锐进,锋不可当;罢战,不知所往。众疑土神陈烈士之助,悉往虔祀。又见绯衣将三人,登城指挥;敌惧不敢进。执乡人问姓名,不知所对。远近皆传为神助)。
二十八日,炮击城北角裂,公右臂受伤;左手握刀,又格杀数人。
二十九日,外兵复攻北城。公命人纳大石一块,顷刻山积,瓷石城一重于内;外知不可破,徙攻南城。一昼夜费火药万五千筋,城几陷,外兵乘势上;内力不能禁,因发炮猛击,伤数千人,积尸横野。外亦发炮攻之;炮回击,反毙其马步无数。有一将,张黄盖,高坐十方庵后;指挥间,为炮所及,身首分为三。外兵惊,皆易服退;舁尸至由里山焚灭,失声大哭。
八月初二夜,周祥、金满等四人复乘黑缒城烧外营;外兵忿甚,因四散杀掠,民不聊生。有先薙发赴营归顺者,城上望见,必怒詈。杨舍守备沉廷模大敛民钱,赍牛酒赴良佐营修款,祈免一方死;良佐许之,给大清旗四面悬四门。廷模披发乘马,游历城,劝民速降;城上将发炮击之,遁去。贝勒使人缓言来说,进旗四面。言城上易此,即不薙发,亦敕兵返;或斩四城首事者首,余悉宥不诛。阎公曰:宁斩我一人;百姓无罪,何可杀也!议不决。因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吾等四人诣外营;方缒城,外兵遽策马迎入良佐营,留饮款洽。良佐与晖吉等约曰:归顺后誓不诛一人;令官上城验,即收兵复命__恐老师无功也。临别各赠五金,使历各营观队伍器械讫,约定三日定议。吉等入城,立议主降;众不从。至期,外兵临城大呼曰:晖吉等安在?备言留款赠金事。内立斩四人示之,复严守。后吴军门督师至江上,宰牛与诸将誓:归顺后,不许杀掠。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临城招抚。内皆力拒不听。
初九日,再纳石瓷城南,高于旧三尺。十二日,又瓷北城。
十三日,阎、陈二公给民间赏月钱。计至十七日止,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诸生许用效楚歌作乐府“五更转”,令善讴者登高唱,和以筝笛箫鼓,其声悲壮。时四野皓月当空,清霜薄露,剑戟有声;忽闻鼓声发于城上,奏曲甚悲,外兵皆为之泣下。越二日,外兵招降不已;北城誓死益坚,众意益决。贝勒从四十余骑登君山青龙庵左,相地形;城上望见,炮弩齐发,骑皆蹂践,贝勒仅以身免。因伏金陵守门大炮二十四于城隅(一船仅容一炮一弹,用铅铁十三筋),密作土笼,避城中矢石,将攻东城。机泄,移至东北隅。是夜,大雨如注,炮声不绝,震惊二百里。
相持至二十一日午刻,有红光一线从土桥直射城中,城遂陷。先是,城上畏外炮猛烈,见其燃火,悉伏避垣内;炮声绝,周麾而登。外兵觉,遂从烟焰中蜂拥突上;出不意,众遂不支。城既破,大兵围之数重,禁不得出。北城犹巷战,杀伤数十人;善政桥、蒋家巷居民多力战死。陈公引刀自刎,毁室焚骸。阎公闻变,帅兵千人上马格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杀伤无数。自度不济,踊身投前湖烈女祠前池中;良佐自言与公有旧,令必生致公,竟于水底被缚。良佐踞坐干明佛殿,见公至,跃起两手,拍公肩而哭。公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贝勒在县署急索公;公见之,挺立不屈。一卒枪刺公胫,血沸涌而仆。日暮,拥至栖霞禅院。院僧夜闻呼“速砍我”不绝口,心知是公;久而寂然。天明,公已遇害。有唯心上人在围城中,与公晓夜共事;公所纪“和众乘城略”一书,唯心以授黄子新。
二十二日,众犹巷战不已,大兵用火攻败之。城中骈首就死,无一顺从者;中书舍人戚勋,举家三十七口自焚死,尤烈。其余,多不及载云。是役也,城守八十一日而破;大兵至城下者二十四万,攻城死者六万七千有奇、巷战死者七千有奇,名王骑将不与。盖计我朝死事者,不下七万五千有奇;而吾邑城内外殉节被难者,且数十万矣。程璧,先事出为僧徐墅而死。黄明江,为我朝购得,劫之北行;中道杀骑卒逃,卒死牖下。其余不即死者,兵炙其财而后戮之;妇女童子,略为奴婢。
二十四日,敕兵北上,新任县丞卞化龙命舁尸至城外焚《上土下》,道旁白骨如山积。
九月初,武进奸民入城搜劫。后有恶弁揩拒杀官军为名,敲骨炙髓,惨不可述。民间因讹言再欲屠洗,惴惴不敢入城。各官招抚动切,不得已,来归。剃发之夕,哭声遍野。
呜呼!方吾邑之未变也,得一良吏抚谕得理,可以无事;乃一言之激,遂致百万生民涂原膏草,伤矣!由今日言,势类螳张、愚同犬吠,亦何所济!由当日言,阎、陈二公慷慨守义于上,合邑士民甘心殉节于下;区区一邑,将举天下抗之,蔽遮钱塘南下之师、扞卫闽广新造之国,不可谓非竭忠于所事也。洛邑顽民,圣天子必乐得而臣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