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上折请求探望唐皇,被唐皇再次留中了。唐皇派了个太监来宣口谕,说是自己的病情已日渐好转,请赵王好生在府里将歇,不必挂怀,又赐了许多珍奇古玩。
赵王乐呵呵地赏了大把银票给传谕的太监。等太监走后,脸色阴了下来,阴笑着对自己的亲信幕僚道,“我这哥哥玩了一辈子,也只会这手,实在是没有趣味。”
亲信自是捧了赵王几句,其中一个瘦瘦的姓李名久谋外号叫赛诸葛的道,“宫里刚传来消息,那个萧明山去见了洛妃,密谈了半个时辰便去了公主宫里。”
“小屁孩家的。”赵王厌恶地跨进书房,道,“前日探府的毛贼查清没有?”
节久谋摇头,“此人武功太高,来去无踪,我们的二等血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赵王挥了挥手,“严查,将外山庄的血杀全调回来。”
旁边幕僚道,“赤心盟的人也进城了,王爷什么时候与他们联络。”
“先养着。十天后的郊祭是关键,让那个道士尽快搞清圣旨的事情,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几个心腹幕僚都应了声,着手各自的准备。
赵王单独留下李久谋,问道,“还能活多久?”
李久谋应道,“拖不过三月份,请王爷放心。”
萧明山在公主的宫中呆了不过片刻时间就出来,暗自叹息。去年四月送公主回建业时,公主虽有些闷闷不乐,神色间却有股明媚,说话也是条条理理。今天再见时,萧明山看到的是一片灰败之色,人整个的瘦了下去,怕是离死也不远的。萧明山拜见时,公主盲哑痴呆许久,才问了句,“洛郎官有消息了么?”萧明山小心措词,“听说是去了南海,想必快要回来了。”公主便嗯了声,再没有说话。
出了宫,萧明山心情大坏,放了马缰,从西大街缓步游走。走了半个时辰,无意中走到清华道观附近。萧明山看了眼道观,观外站着两个道士。萧明山正要离去,却见道观出来一群道士,为首的那个老者目光透澈,举止自然平和。老道似有所感,扫了眼萧明山,眼内精光一闪。萧明山已是走过道观,心头暗凛,素闻茅山道士精研奇门阵法,却不料这老道清光暗现,凝人心神,必是武学高人。
萧明山无趣的进了侯府,见角房坐着个管家模样的在喝茶,停下脚步。那管家见到萧明山忙放下茶盏,恭敬地递过一张飞帖,嘴里道,“我家王爷听闻侯爷回建业,特在府中略备薄酒,请侯爷务必赏脸。”
萧明山见是赵王的飞帖,头大之极,面上不露神色,道,“我知道了,替我回谢王爷,说小侯今晚必到。”
管家恭敬地退出,萧明山将飞帖揣进怀里,揉了揉太阳穴,苦恼的差点要哼出声来。沿着回廊,转过屏风,一路向北,跨过一垂花门,进了别院。院内正有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读书,此人正是萧明山路上救的公胜明。
萧明山走到公胜明旁,公胜明头也不抬,只读自己的书。萧明山实在拿这个人没有一点办法,路上任他对公胜明如何,公胜明既不谢他,也不为他多说半句言辞。萧明山有时真想将这家伙脑袋给敲碎,不过想到这人当年好歹是名动建业的江南大才子,也只好忍了下来。
萧明山推着轮椅转过别院,进了后花园。冬春之交的花园还是一片枯败之色。好在现在天不过晌午,刚下过几日暴雨的建业雨住天晴,没有半丝冷风。冬阳暖暖地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慵懒欲睡的快意。
萧明山见公胜明吃自己的喝自己竟没有一丝自觉,终是无奈地气他道,“赵王爷晚上请我去赴宴,我正好送先生过去。”
公胜明放下书卷,不温不火道,“有劳萧将军。”
萧明山气极,一把夺过书卷,掷的老远,“我说你公胜明,周朝时你嫌朝廷迂腐,避不就官。唐朝刚立国,你便投帖为官。不过半载,辞官不就,被皇帝逼迫,勉力为皇帝撰修周史。后来太子求学,你主动做了太子东宫舍人。这才多久,你又弃官不干。赵王请你做西席,你暗自逃跑,终是被人打断双腿扔进长江。你活该你,如今赵王请我,八成要你的老命。”
公胜明沉默良久,说了句“我只为苍生做官。”
萧明山被气呛,“狗屁的苍生。如果自己命都没有了,还做官,还为苍生,只能说你很虚伪。”
公胜明笑了起来,“多谢萧将军批语。”
萧明山调头便走,心想这个老不死的,老子是救错人了,当初该要长江水把你给淹了。
公胜明瞧着像着火一样的背影,叹了口气,“风云又起,这天下何时才是个太平。”
萧明山在建业熟人实在不多,但是因为洛妃和太子的关系总有几个官员日常与他相处良好。这不,大理司少卿张道顾引着几个太子铁杆派官员来访。张道顾比萧明山略长五岁,但都还算年轻人一辈,以前混的还算熟,所以直接闯进了正堂。
萧明山听到亲兵来报,头痛似的走进正堂,带笑道,“张道顾,你什么时候不好挑,挑这时候明显是要赖我一顿饭钱。”
张道顾笑道,“萧侯爷何时如此抠门寒酸来着?”
萧明山忙令亲兵摆了酒席,众人一一入座,酒过三巡。张道顾道,“晚上我做东,去翡翠街。”
萧明山忙推迟道,“怕是不行,晚上已另有安排。”
张道顾笑道,“要是赵王爷的请客,那我就不敢抢了。”张道顾见萧明山点头,放下筷子,看席间只有他们几个,仆人亲兵都距的老远,叹了口气,“如今风雨飘摇,正是我等为太子出力之时,萧侯爷深得太子宠信,不可走偏门啊。”
萧明山笑着招呼大家喝酒,“张道顾,你可不要给我加帽子,那顶帽子我不喜欢。”
张道顾方才笑着跟萧明山碰了两杯酒,席间又说了一堆风花雪月。太阳西斜时,众人坐在书房内,张道顾与几个官员言谈都是太子如何如何,我等为官应该如何如何。萧明山最烦这类清谈,暗想要真的有些变化,靠几句清谈便能将太子送到上位?口水若能喷死赵王,估计西大街都得被淹掉。
谈了会,众人见萧明山昏昏欲睡,都识趣的告辞,只有张道顾微笑着看向萧明山。
萧明山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意思道,“连日赶路,有点困乏。”
张道顾没有接话,道,“皇上近年着力军制整改,将北衙七营羽林军重新依据前朝旧制合为左右神策军,以宦官近臣统领,原是防止赵王夺了京城军权。如今形势下谁能认定宦官近臣一定是忠于皇上忠于太子的?如今形势下只有你我这些太子老臣近臣方才是可信之人,侯爷这次回京恰是时候。”
萧明山道,“赵王爷在京中不过数百家将,当不会起的多大作用,你也不用如此担忧。”
张道顾摇头道,“明面上的事,没人能相信。京畿还有不少府兵军权在赵王的手中,神策军左右厢营也不是铁板一块。”
萧明山叹气道,“我若不是知道张兄对太子的忠心,怕要把你送官问罪。”
张道顾笑道,“我若不是知道萧兄与太子共过生死患难,断要将你查办问罪。”
萧明山却对这些事兴趣泛泛,谈了数句。亲兵报说赵王派人来接萧明山过府,萧明山便辞了张道顾。
张道顾上前捉住萧明山的手道,“萧兄,萧侯爷,如今太子身旁最熟军旅的亲臣只有你这么一位,你可要用心啊。”
萧明山拍了拍张道顾的肩膀,笑道,“放心吧,阿启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也不会太管的,这天家的事,让他们像狗一样争去吧。萧明山烦恼莫明,小的时候他不过想有顿饱饭,别被财主家的恶狗四处追咬;遇上昆夫子后,他只想学好武功,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桃花坞;见到洛姬时,他最大的心愿是娶洛姬做自己的老婆。说到底,他是没有做高官的自觉。但为了洛姬他试着做官抓权,虽然个性圆滑,官做的还算不错,可惜生活老是跟他开些小玩笑。萧明山想,已开年了,马都督再有两天便要述职了吧,好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妨抽空去拜见下。
踏入赵王府时,萧明山差点被赵王爷那假笑给憋吐血,只得叹息着自己命苦,被赵王爷牵到酒桌旁。
陪座的除了李久谋这样心腹幕僚外,多是些老大三粗的军中将军,郎将、参军、偏将、都尉,搅的萧明山头大。中午才喝了酒,晚上连番被众人劝酒,饶是萧明山自幼与项易偷酒练出的酒功也抗不住,告罪了声,被小太监引领着跑到茅厕里吐了个稀里哗拉。
萧明山叹了口气,建业可真不是人待的,虽然少爷蛮喜欢这种生活,可也不能整天就女人和酒吧。萧明山系上裤子,感觉胃里好受了些,这才走出茅厕,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手盘,洗了洗手。蓦地一呆,他看见走过长廊的背影很熟,拍了拍自己的头,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匆匆涮洗了下,往殿内走去,随意地问小太监道,“刚才走过去的那人是谁?似乎面生。”
小太监不太清楚赵王与萧明山之间的事,见赵王如此盛情款待萧明山,以为是重要的客人,闻言忙小心地回道,“是王府上的老供奉,听说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叫什么铁臂孤掌,只是如今在府上养老,不太走动。”
萧明山哦了声,回去又猛喝了些酒。萧明山就纳闷了,这个王爷一味地灌酒,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旁边一个参军拍着萧明山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道,“萧都护深得陛下宠信,进京可保有三百亲兵护守,好大的威风。”
这话说的不红不黑,不清不白的,萧明山眼里闪过诧异,笑道,“那是皇上的恩典,些许兵士不过是打扫庭院,处理点家务锁事。”
参军硬是与萧明山碰了杯酒,才又道,“某听说太子殿下蛮喜欢这些打扫庭院的些许兵士,不知萧都护何时借出啊?”
萧明山借喝酒遮过自己的恨色,我不过是个建业过客,在建业无权无兵无势无位,你赵王犯不着拉拢我吧?喝完酒笑道,“赵参军是吧?你别说笑了,就那些粗人太子殿下会喜欢?殿下喜欢的那可都是国色天香的绝美丽人才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说起女子的好来,言语粗俗放荡,说不了几句,赵参军突然放下残杯,喝问道,“王爷要的人,你一个小都护敢放在府里不还?”
萧明山手顿了顿,慢慢地站起身,盯了眼赵参军,向赵王拱手道,“末将久闻王爷熟悉军旅,提携后进,方才敢壮着胆子来讨饶王爷清酒,却不想有人在此污某。某虽官小职微,却也不敢拜受如此污言秽语。”
旁边有个都尉忙和稀泥道,“萧都护切莫生气。今日有守城卒官报说失踪多日的王府西席公胜明先生在你府上作客,方才有这一问的。”
萧明山见赵王似未听到般,在旁假意地喝酒痴笑,萧明山冷笑道,“怕是有人看走眼了吧。末将自去年十一月面圣后一直到今日才重返建业,何曾有幸拜见过王爷的西席?况且末将文笔粗陋,去年殿前对答多有纰露,私心思虑故带着帐下笔帖式陈先生同来建业,也好中途有个指点,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李久谋合扇笑道,“你看你们这些武将,都是一家的人,就是彼此看不惯,非得找些鸡毛琐事争执不休。赵参军,还不快给萧将军敬酒陪罪。”
赵参军并那都尉忙敬酒,说了些赔礼的客气话。只是饭吃到这时候意思也差不多了,众人逐渐散去。
李久谋又请了萧明山到了偏殿,赵王早在等候,说了些殿前将军酒后失礼的话,萧明山只得故作大方的应答说都是些酒后失言,不必牵挂云云。
谈了会,赵王忽道,“萧将军颇得皇贵妃娘娘宠信嘛,刚到了建业便被召入宫内叙话。”
萧明山故作黯然,答道,“娘娘挂记兄长安危,多日托末将寻找兄长下落。末将每到建业,娘娘必要垂询。”
赵王抚掌叹息道,“洛郎官不知遭了何人暗算,竟被掳至今毫无音信。”
萧明山跟着叹息。李久谋道,“建业今年刚入新春,风雨便连绵不断,萧将军该找个严实点雨伞遮雨才是,以免娘娘挂怀。”
萧明山抚额道,“是极,我说建业怎么地上多有积水来着,原来一直在下雨啊。多蒙李长史提醒,下雨了,下官可不出来,躲在家里稳当。”
赵王哈哈大笑,“天天躲在家里,不怕闷坏?”
“未将只怕打错了雨伞,淋坏了身子。”
“萧将军果然是个趣人,一会儿末将,一会儿下官,一会儿我、某的,确实令人生趣。”李久谋呵呵干笑了数声,又道,“伞还是早买的好,买对了伞,到时不留神房子被掀了也好有伞撑着。”
“天子之屋,谁有胆子敢掀的。下官倒不急这事,只是下官还有点急事,怕不方便继续叨绕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赵王见萧明山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萧杀。
李久谋道,“娘娘选的这个人当真圆滑,依下官之见不如将他……”李久谋比划了个抹脖子动作。
赵王脑里闪过那个妖艳的身影,眼里透着一丝狂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暂且不急。只要这厮不坏本王的事,看在姬女子的份上,由得他去。”
李久谋点头应答,赵王又道,“看紧了,他的一言一行随时报与我。”
萧明山骑上马时,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暗想这些鸟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硬的,一会儿软的,小爷岂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揉捏的。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道应该带小珠过来,她那手按摩法门着实不错。今晚不如勉强试试宫里赏的那几个吧……算了,还是不要碰的好,说不定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不对。萧明山蓦然跳了起来,那个什么鸟老供奉便是那夜猴儿泊之变带人堵我们的老东西,铁臂孤掌?哼哼,小爷不将你碎尸万段绝不甘休……既然是赵王的供奉,那整件事与赵王也必是脱不了干系。只是桃花坞出事后,所有的人证被灭,依赵王的行事作风怎么独独留了这么个糟老头?这糟老头为何恰巧在我出恭时被撞上?奇怪也哉,赵王到底想跟我玩什么?
第44章建业(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