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晤仙源
普贤歌(净扮西番僧上)天开灵鹫镇江皋,地涌金鳌插绛霄。幢幡云外飘,鱼龙门内潮,这个只园天下少。
禅林月出山河白,大海潮回天地青。老僧乃西洋番僧惠广禅师是也。来游中国,行至潮州地方。海边有一大寺,乃是鱼骨造成。高可数仞,广足千人,也不知此鱼有多少大哩。故老相传:在大唐开元年间,潮过落出此鱼,长有数里,高若丘陵。后来潮退鱼枯,蜕骨于此,构成大寺一座。内塑鱼篮大士,士女皈依,香火甚盛。今日七月十五日,不知有何香客到此?
满江红(生上)陵谷迁移,如梦觉逢人堪吊。向青磁方枕,来寻故道。辽鹤已归城郭变,林乌空匝南枝。绕芒鞋千里访孤航,烟波渺。
俺何生一路行来,海枯天尽,不见俺大船消息。来此南海地方,远远见一古刹,借此随喜,或可访问。(揖僧科)请问禅师:此寺何名?小生暂借侨居。呀,寺门匾额分明写"鱼骨之寺",正是:风高未化抟空翅,骨蜕空传海大鱼。(作惊叹科)(僧)请问先生,因何入门嗟叹?必有故也。请教。
桂枝香(生)东洋片窖,南溟寸沼。变风云细细神鲲,蔽日月区区小鸟。叹枯鱼可怜,又腮颅堪暴。丘陵骨老,枉波涛、鳞甲依然在,风雷一霎消。
俺想此鱼,也不知起了多少风波,一旦至此。
前腔(僧)排空日耀,横行山倒。涌风波川岳掀腾,鼓鳞鬣乾坤轻掉。委泥沙自矜,又蝼蚁相笑,峥嵘莫保。落江潮,真个是白骨千年恨,清波万里遥。
(生)借问禅师。此处南海,可曾见有大船,载得许多高人美色,至今在否?(僧壁上留偈下科)(生)你看老僧留偈壁上,竟自去了。(念偈科)大海归何处,神鲸腹巳空。如问真消息,更觅铁船峰。但不知铁船峰在何处?远远见一云水道姑,不免相问。
步步娇(旦扮道姑上)绾青霞路,接丹山岛,莲蹙凌波窈。云裳羽叶飘,天上人间,是处情根照。青鸟隔重霄,武陵何日回仙棹?
青牛久巳辞辕轭,白鹤时来访子孙。自家乃西子,扮作云水女冠,远接何生,今幸相遇也。(生前揖科)道姑何来?
(旦)我乃铁船庵女冠。请问相公何往?(生)呀,请问道姑:铁船峰在何处?
醉扶归(旦)你道远迢迢,路隔在瑶天表,不知俺望依依人傍赤栏桥。铁船峰不系桂兰桡,乱云松当作丝纶钓。不须提三生石上旧根苗,也依稀月明千里来同调。此处乃苍梧画境,曾有铁船一只,浮于空山半岸,至今船舵皆全。久无人迹,但于良夜月明,时闻仙乐悠扬。相传有可人到此,铁船自动。不知相公问此何故?此船不远也。
皂罗袍(生)原来是舟壑潜移圆峤,欲藏舟碧海,难觅归潮。琼花何处舞纤腰,锦囊几许埋芳草。云函霞篆,名山秘韬,霓裳酒器,悬崖护牢。我想当初才子佳人不知今在何处?只可惜千秋词赋和那倾城貌。
好姐姐(旦)遍青山翻如翠涛,孤舟外纷然荇藻。丘陵虽变,仙帆依旧飘摇。前山不远,只在明月之丁。便请同行。(生、旦作同行科)(生)你看铁船半露,山风四起,隐隐有凭虚御风之意。想此船不久即归矣。(合)闲凭眺,盈盈弱水明还杳,去去秦源近可招。
琥珀猫儿坠(生)山衔斜照,云尽楚天遥。错认仙门石上敲,渔郎空泛武溪桃。无聊!怕花隐仙源、世隔渔樵。
前腔(旦)缑山凤去,明月冷吹箫。碧竹湘娥和泪浇,苔花蚀尽翠云翅。苗条!看舞罢歌残、绿暗红消。相公就此暂息,明日早行必有所见。(旦下)
尾声(生)空山难把渔人叫,俺只见一派猿啼虎啸,但恐野渡无人舟自老。
朝游东海暮苍梧,行遍天涯访玉壶。
且将洞口仙船觅,不踏琴高旧鲤鱼。
鲸鱼化为古刹,孤舟化为烟峦,西子化为云水道冠,何生声色妄缘,一时顿尽矣。
宋玉叔评
知津得渡
(净扮左慈、昆仑奴同上)桑田变海海成田,一局棋收几度迁。
若要铁船能过海,先寻枯海后寻船。何生,何生!你梦好醒也。(生大叫上)大海何曾干,旧船原自止。不遇吞舟鱼,安知幻如此?(净)我且问你;你既堕入鱼腹,因何得出?
(生)我进得去,便出得来。(净)你既有力负得小舟。因何放下?(生)我拿得起,便放得下。(净、生大笑料)
泣颜回(净)回首笑呵呵,觅空船到海无多,情根牵锁。遇吞舟吸尽山河,随风泛波。老钳锤炼得鱼腮破。(合)又何须再问仙舟,一时间打破砂锅。
前腔(生)石人点首问东婆,铜桥渡海、铁树婆娑。舟横弱水,任鱼龙出没腾挪。都无奈何,把东洋一跃平平过。(合)苦功夫既犯思为,认虚无又堕枯魔。(内云)大船巳回海上,将近蓬莱,众仙客、众美人请候登舟。(生同净)来也!
(净)两个盲人乱斗,(外)喜杀山头二雀。
(生)一拳打破虚空,(净)猢狲钻入牛角。
简妙!
龙会仙筵
(净扮鲸精舞上)短短一根秃尾,粗粗两道长须,浑名叫做老鲸鱼。水内帮闲知趣。闲共虾婆斗嘴,闷与鲗士联诗,曾随水怪闹天衢,惯学吞舟行事。(丑扮虾婆舞上)休说吞舟利害,且问吞者何人?鱼腥蟹臭不堪闻,只好吞来攒粪。若遇八仙过海,忽然张口如盆,吞来捣破脊梁筋,吃净肝肠和肾。话休絮烦,鲸哥,我且问你;当初十年前,曾记你吞下一舟,连人都吃在肚里,后来变成大恭,还是一泡尿尿了?(净)不消提起!我老鲸一生吞舟,这就是第一件晦气事了。船儿不大不小。人儿不瘦不肥,一口吞尽缩成堆,藏在大肠以内。(作打科)先用拳头乱捣,犹如擂鼓声催。我浑身似火变成灰,被他裂肠抓肺,要使盐汤呕出,那人其实能为。他在我咽喉之下乱尿尿,添出许多臊味。(且)鲸哥,难道那船还不化得?岂不撑破肚肠?(净学使船科)他学〈上亘下介〉荡行舟肚内,一时撑去撑回,将我的肋巴骨儿做船桅,编个船歌耍戏。(净唱苏州歌使船科)他道奴奴子生来好耍子个船罗,一撑撑子个大江子边罗,俺钓子个鱼来要吃个鲸鱼子鳔罗,好一似扬州关上姊妹们,不知床上子个粘来床下子个粘罗。我想那厮在我肚内,几年连船也拐得去了,可有这等事!(内云)鲸虾二将听令:可催办水族鼓乐,打扫海藏龙宫,迎接群仙,来游水府。远远请到,不得有违!(净)仙人姓甚名谁,今在何处?(内云)即是你前年吞得何生,现在蓬莱山下停舟。令到速行!
(净惊科)我的爷爷,有这等事!原来他是神仙,怪道不死。这怎生见他?只得走一遭也。(下)(生同净、丑、小生、旦、小旦、贴杂上)(净)今日东海龙宫有书相招,大家走一遭也。(生)愿随。(内作乐众行科)(末扮龙神龙女杂扮鲸虾上)(作迎科)不知上仙远来,有失迎接。敬扫水榻,暂驻仙軿。(净)贫道云水狂游,众仙慈悲普渡,接引高人,擅登宝府,殊深悚息。(共揖科)(末)这是水晶宫了。(净)你看云母屏开,虾须帘卷,琼楼四角皆挂明珠。玉榻两行尽铺冰簟。是好富贵也。(末)鲸虾二将行酒!(外作乐,内行酒科)
画眉序(净)殿影蘸清波,紫阁森森霜气锁。(生)见龙盘冰柱。鹤舞琼柯。(小生)辟尘香、雾壳飘来,碧螺杯蔗浆透过。(合)分明自有瑶台乐,人间那得知么。
前腔(旦)素月漾仙娥。冰簟云潭浸花朵。见珊瑚成树,绡锦流梭。气阴阴似雪生寒,香馥馥如春下落。
(合前)叫一班女乐来奏乐送酒!(内作乐,龙女舞科)
前腔(生)虾鳜奏笙歌,依旧是霞帔仙妆云篆裹。见嵬嵬鳞介,簇簇鼋鼍。忆吞舟鼓腹曾游,岂涸鲰举杯相贺。
(生目鲸精科)你,莫非前日吞舟故人乎?(净避谢不敢科)
(合前)
前腔(末)水府接银河,控扼蓬壶司筅钥。纵狂澜既倒,终不扬波。叫将帅,可将酒席移入玄绡阁。请龙女陪众仙子,看鲛女织冰绡。可于金光殿设素宴,请列位仙客阅海藏佛经、仙书丹法。任披寻龙藏千函,听检取明珠几颗。(合前)
棹角儿(旦合唱行科)羡冰丝,鲛泪滂沱。织轻梭云光灿错,泣湘妃泪竹英娥,洒牛郎穿桥乌鹊。这些鲛人呵,多少伤心事,泪珠儿不断,也只是为着天,为着地,为着你,为着我。簌簌梭梭,(合)泪珠成垛。泪点成河。这的是普天怨种,海内情哥。(下)
前腔(生)束缥缃朱籀嵯峨,展瑶函金光闪烁。恨人间难睹奇书,入龙藏方知大乐。又何须问轩猿、画羲卦、读畴范、参河洛、必必波波。(合)秦灰易火,脉望成魔,怎能勾藏书海底,结社蓬阿?
(末向生下)李先生千古才名,今日此会,不可无诗。请一诗留镇水府。(净)俺老鲸自从脱骨换胎,也曾吞得几个酸子,学了两句油腔,斗胆请教,免笑何如?(生)使得。(净吟诗科)百尺深潭万丈龙。(生)这等十丈小潭,如何容得万丈龙?欠通些。(净)如今世上,那有宽容地方?李先生诗说"白发三千丈",如今那里觅来?况这龙是会变化的,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丈在半天上,也说得去。(生)请吟下句!(净吟科)轰雷掣电下天宫。(生)太雄豪了!(净)这是李沧溟派,专讲气格。待我学竟陵派续完。(吟科)而今青海成黄土,做个泥鳅乐在中。(生)如何忽然自小,首尾不称了?(净)先生不知:如今都是先大后小。这是随缘度日,就水和泥。请教请教!(生)请问以何为题?(末)请以明月为题。(生吟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月,今夕是何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末)好诗好诗!可惜被苏东坡抄去了。叫鲸虾二将:可送珊瑚百树,明珠一斗,冰绡龙锦千端,与众仙权作抽丰,不堪为礼。(丑扮王阳)我选金丹是用不着的了,回敬老龙罢。(末)丹在当身,求之何有?不求而足,是名真丹。既曰真丹,无分水火。(众谢科)(生)多谢了!
黄莺儿(生)欢笑舞天魔,醉龙宫锦绣窝。穷酸眼孔从来饿,月明珠几多,珊瑚树几科。抽丰不似今朝大,(合)眼偷睃,娇娆龙女、不肯换村婆。
尾声(生)水中明月无痕过,(末)一首新诗堪谑。(合)任取沧海成田俺放浪歌。
(生)醉把玄言问老龙,(末)琼芝朱草蔚青青。
(净)应知满座烟霞客,(生)中有辽阳鹤姓丁。
何生鱼腹中本领,却被老鲸插科演出。太白明月一诗,又得老鲸帮衬。乃知吞舟一案,大是慈悲接引,真堪为太白骑之而游天上矣。良友,良友!
钟一士评
诸客已餍龙宫珠宝,复有抽及龙女之想,何物何生敢烦入幕耶?抽手客此辈多多。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