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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怜

诗歌新纪元出现在唐朝,诗文崇拜,举国若狂。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文学的威力无远弗届。诗歌的活跃促使诗歌思维彻底从《诗经》所营造的帷幕中走出。但是,诗歌情爱迷宫中的道路却更加幽微,这时的诗人已经学会了选取更为感性的物体作为展开叙事的手段。诗人们的叙事策略更为灵活,一具具活生生的肉体取代以往雎鸠、孔雀、兔子、蝴蝶等物什作为路标而出现。
我们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小怜的肉体。
传说中的小怜是一个尤物。她原是北齐皇后的侍女,沉鱼落雁,能歌善舞,且有惊人的琵琶弹奏技术,北齐皇帝高纬一见之下即惊为天人,心醉神驰,爱不释手,常祈愿生死一处。就连与大臣们议事的时候,高纬也常常让冯小怜腻在自己怀里或把她放在膝上,使大臣常常羞得满脸通红,无功而返。“独乐不如众乐乐”,后主高纬认为像小怜这样的美人,只有他一个人来独享,未免暴殄天物,于是,他让小怜玉体横陈在隆基堂上,以千金为代价,有钱的男人都可前来一览秀色。
当此之时,野心勃勃的邻居北周乘虚而入,在北周的大举进攻之下,北齐覆亡。亡国之君高纬被掳至长安,念念不忘的仍是小怜,坚持多次上书周武帝乞求能把冯小怜还给他。
因此,唐代诗人李商隐叹道: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妨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这首诗为李商隐所作,在李商隐众多扑朔迷离的佳作之中,这首诗并不出色,但它却因有醒目的“玉体横陈”意象而被后人反复吟咏。
横陈的玉体——小怜华丽的玉体,成为了李商隐谴责的对象。李商隐哀伤的眼睛穿越几百年前的一场男欢女爱,通过自己的剪辑,李商隐让我们看到了已经进入到了北齐国门之内的北朝军队。
这里面包含了李商隐们的无穷艳羡和难以启齿的幸灾乐祸。
白居易也加入了这一合唱,他貌似平静地写道: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里面包含了一种深刻的矛盾,皇宫设置的最初用心在于,通过过剩的肉体达到让皇帝对于肉体生厌,谁知可怜的皇帝往往无法体察祖先的良苦用心,最后反而在美色中彻底迷失了自我,结果女人没有爱好,爱没有做好,国家也没有治理好。因此,即使在白居易这里,杨玉环——亦可看作女人的代指,仍然是原因而不是结果。因此,在白居易接下来的诗句里,他就这样写道:
渔阳鼙鼓动地来,打破霓裳羽衣曲。在这一系列诗歌的秩序、情爱的秩序重建过程中,小怜的身影和杨玉环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北周的军队和安禄山的军队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终于在皇帝和美女此起彼伏的喘息和高潮中兵临城下。
在这样重建中,诗人将爱情彻底摒弃。他们习惯于以情爱为由头来解构情爱,同样,他们也擅长以肉欲为幌子解构肉欲。他们以无比的仇恨展示了肉体,展示了玉体横陈,展示了温泉水滑,同时也传达了他们对于肉体变态的仇恨。其实,小怜玉体横陈和周师入晋阳是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表面上看是小怜的玉体横陈导致国事日非,最终周师得以长驱直入。实质上这只是一种皮相之论,小怜玉体横陈和银装素裹都无法阻挡周师的铁骑,而恰恰是因为周师的铁骑无法阻挡,才导致北齐内部凝聚力的消失。对于未来的恐俱,对于即将失掉的一切怀恋和仇恨,使得他们采用了一种迥乎常人的方式。在严酷的政治现实面前,女人则成了可以逃避的最后一个角落,因此那个即将彻底失去自己国家的人选择了疯狂,疯狂破坏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女人,因此,他突然想出了玉体横陈的方式,让所有的人来见证自己曾经的拥有,见证自己曾经的繁华,见证曾经的好时光,美女——这天地间辉煌的完美物品就成了天然的工具。他用这一的方式发泄对于命运的刻骨仇恨,发泄自己难以言表的苦恼。
但是这份情感不被后人所见,反而被李商隐倒因为果,并且掺杂进了无比的艳羡和仇恨,他们将爱当成了罪恶,将爱当成了生活方式。因此,李商隐并不仅仅是误判了历史,关键是,因为这样的误判,最终导致了自己在作品中抒发了对于情爱的不满,在重建情爱秩序中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