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十余辆的坦克车和铁甲炮车,排成一字形,在炮火掩护中,向我们盂家宅西面的阵地进攻。这一着早在我们预料之中,所以当这一列的坦克车,来到相近我们阵地二百米的地方,轰隆一声巨响,有三辆铁甲车陷进了陷井,其余的立刻停住了,不敢前进。这时我们就冲出战壕,手榴弹,步枪,及手提机关枪,一齐在空中飞射。我们猛扑坦克车后随的敌人大队,于是黄色的,灰色的阵线混合起来了。每一秒钟里都有死亡的受伤的。喊杀的声音,使四野的土地都似乎震动了,渐渐的敌人的数目减少了。我们的同志也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但黄色的尸体,多得使敌人吃惊,于是只有向后溃退。
敌人起先进了我们的铁丝网,此刻急忙退去,竟忘了铁丝网的障碍,等到他们退到铁丝网时,我们追了上去。因此被铁荆棘刺伤的,被刺刀戳死的,竞又有一百多人。敌人都掩护救去,尚有一部分伤亡的。仍放弃于我们阵地前。
我们看见几个受伤的敌人,凄厉的号叫着。我们走到他们的面前,他们的面色变成青白,全体战栗着,把他们的枪刺刀,盒子炮都柔顺的高举过头,等我们收缴。'只要让他们还活着就够了。这情形使我们除了怜悯,'还有什么他们的死,只是侵略弱小民族的残暴者的结果呵!
谢英忽然看见敌人的小队长,脸向地面僵卧着,身旁有一只图囊。谢英拾起来,打开看时,里面装有上海市详图、上海巷战要图、上海附近详图、山东省详图、还有我们兵力的配备略图、上海日军联队编制官长姓名一览表,这许多东西,使我们都看得惊住了,不知在多久以前,他们就预备着侵略我们哟!
我们现在回到战壕来,当然是十分疲倦地都睡俺了。不一会的工夫,只听见鼾呼的大声,如同打雷般的充塞了战壕里。忽然集合的信号,把我们都从梦中惊醒,急忙的跳起来,背上枪弹在沙垒后面,向敌人的阵线瞄准,我们的连长,命我们一队由敌军后路包抄;一队由庙行镇正面攻人麦家宅。我们才到达目的地时,忽接到团冲锋的信号,于是只听胡哨一声,一千余人集合一处,全向敌人阵线猛冲过去。我们队伍密集如铜墙铁壁;冲过去时,数千敌人都好像海上孤舟遇到掀腾的怒潮般,不敢抵抗的弃了一切,拖着武器拚命的逃窜。于是我们的前队,与左翼的队伍有了联络。敌人被这一冲前后都受攻击,简直没有方法退走,只好竭力的在我们的包围中闯来闯去。
几个钟头以来,双方如疯狂般的杀着拚着,狂吼着;吴淞江的流水呜咽着,蔚蓝的云天沉默地凝视着。天空的飞鸟不敢在附近的树上停留,敌人始终没有法子冲破这层层的包围;于是只得躲进所筑临时散兵壕里面,用猛烈的机关枪,密集射击。我们的指挥官,就下命令暂时停止攻击。候部署定后,再来解决那些残余的敌兵。而敌人在这时也停止了抵抗,前线陡然变成寂静。这时我们和敌人相隔仅四五十米,彼此伏在战壕里瞄准,期待射击。谁都不敢露出头顶来,因为这是太容易被毁灭了。四境异常的寂静,使我们感到神秘的恐怖,仿佛对面的壕沟里有着猛鸷的毒蛇,暴怒的饿虎,贪狠的狼群我们就挣扎于这不能形容的恐怖中。
忽然一阵歌声冲破了这恐怖的寂静。我们细听,原来是敌人在唱国歌。这阵歌声,把我们叫回人类的世界。于是我们也不约而同的唱着党歌与射击军纪歌。这虽然是由于两个绝对不同的心弦颤动,然而当这音波从这漫漫的荒郊撩过时,从那无数浴血尸体上飞过时,那里面含有悲哀、兴奋、挣扎、反抗种,种复杂的情绪。
不久前线出击的命令下来了。趁敌人的援军没到的时候,我们决定转移攻势压迫敌人庙行、江湾全线,把残敌歼灭。我们接到这一项命令时,人人精神抖擞,个个发誓都要把敌人灭尽,使他们不敢轻易的侵略我们。这是我们死战的唯一信念。无论死亡、破灭的恐怖怎样的压迫我们,而只要一想到为民族牺牲个人的信念,便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分三路进攻,一部分集中李家库,经唐东宅向赵家宅、孟家宅、白漾宅的敌兵攻击;一部分就渡河经北沈宅、南沈宅向周家宅攻击;还有一部分从庙行一面以金穆宅为攻击目标,我们这样配置好了。我们一队是加入庙行正面的火线。今夜月色很娟洁,我们在明媚的月光下,向敌人韵阵线猛攻。我们没有坦克车,铁甲炮车的掩护,我们只在少数的炮火的掩护下冲过去。敌人的机关枪,虽然猛烈,但是我们奋勇的,一排一排冲上去。除了一部分牺牲外,其余的到底冲过他们的阵线了电我们跳进他们的战壕,谢英先一刀刺死了那机关枪的队兵,他是个较胖的,有着两撇胡须的人。他倒下了,于是谢英把机笑枪的机件毁坏了。一阵猛烈的肉搏之后,被我们占领了。黄排长和我们的第一连李连长打死了敌人的小队长西尾少尉,得了他的钢盔及呢军服。
第二连冲过敌人的步哨线,夺来了敌人的三八式步枪五枝,张权抢来一面太阳旗。
我们足足杀了一天一夜;虽然我们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不过我们是打了个大胜仗。我们是在猛烈的炮火下,多量的飞机下得了胜利,这使我兴奋得几乎忘了疲倦,在我们被调回后方从事整理和补充时,我们依然挣扎得很好。
我们挤在卡车上在那被炸弹轰陷不平的马路上颠顿着时,虽然早晨的空气那样锐利的刮着我们的脸,但是我们的头部仍然昏沉着。当然我们是太疲倦了。在这几天里,我们忘记了饭和睡眠的味道。
到后方时,第一件事情是先填饱我们饥饿的肚皮。其次呢抽根香烟,睡眠——倘使能睡个一整天,我们不再希望什么了。
伙夫今天送来了很好的烧猪,还有大坛的陈绍,他笑嘻嘻的说:
这是军长的好意!
我说:你替我们烧得这样好,也是你的好意!
他哈哈的笑了。我们团团围坐着,他把一份一份的烧肉分给了我们。——香味浓烈的冲进我们的鼻子,饥饿从喉咙里伸出手来。于是大块的烧肉,被塞进我们的嘴里,贪心的嚼着咽。陈绍一碗一碗的吞下去。不久我们的肚皮,感到适意了。于是似乎又有了精神,仿佛再杀上两三天也不算什么。这样一来,我们又有说有笑的闹成一片。
一个从江湾阵地回来的列兵,他咂着嘴,兴高彩烈的向我们述说战场的趣闻。他说:.今早敌人忽用马队向我们阵线冲锋,——我们的李连长,早已想到有这么一着。老早预备了几百只无用的炭窭,挖了许多的窟窿,散放在阵线的各要道上。当一阵猛烈的炮火轰击过后,那一队骁勇善战的战马,伸头扬蹄的冲过来了。不提防马脚踏进炭窭,把马蹄套住,因此跑不动了。这群蠢东西就使起性子来,人从马上跌落。马和马又互相咆哮踏践,人的阵角已经动摇;于是我们指挥官发出号炮,我们一齐从壕沟里奔了出来,奋勇冲击,敌人不敢应战,向后败退了。这一仗我们得了不少的枪枝钢盔,还有日本皇后所绣的旅团旗一面。
我们都高举酒杯,狂呼中华民族万岁!公理胜利!一群兴奋的人们,都敌不住疲倦的侵袭,纷纷的倒在床上鼾呼的睡去,但我忽然想起刘斌来,明天无论如何要到后方医院去探听个明白,谢英赞同我的计划。
不久我们也睡着了。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