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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海丝特和珠儿

这样下罗格。齐灵窝斯——一个畸形的老人二他的面相常常盘踞在人的记忆里赶也赶不掉——就离别了海丝特。白兰儿弯着腰沿路看着地面走去了,他到处搜集着草药或挖掘树根,把它们放进他胳膊上挎的篮子里他屈着身子向前走,斑白的胡须几乎擦到地面海丝特在他的身后望了一阵口怀着半狂想的好奇心,看那初春的嫩草会不会在他的脚下枯萎起来几他的足迹会不会在一片生气蓬勃的青葱中间显示出干枯棕色的弯曲路径,她不懂得老人那么热心搜集的究竟是哪一类的药草大地会不会因受了他眼睛的感应立刻怀有恶意,便在他的手指下迸发出从未曾有过的一种毒草来迎接他向或者,每一种健全的草木在他的一触之下,即刻变成恶毒的东西,就会使他满意了吗?在所有的地方照耀得那么明亮的太阳,真的也照着他吗?或者上他那畸形的身子无论转向哪里一真像是有一圈不祥的阴影随着他吗?他现在要到哪里去?他会不会突然间沉落到地底下去呢?在那儿露出一块不毛的裂开的荒地,而经过相当时间,我们便可以看见龙葵、山茱萸、杀生草以及其他一切在这气候中可能生长的恶毒的植物了都极尽丑恶地繁殖起来二或者,他会不会展开蝙蝠的翅膀飞上天去?——他向天空飞得越高也越显得丑恶,“不管是不是罪过,”海丝特。白兰刻毒地说,仍然注视着他的后影,“我恨这个人!”她责备自己怀着这样的念头但是她没法克服它也没法压制它,为了想克制这种情感,她回想到许久以前个在遥远的地方,每到傍晚他便从幽静的书斋里走出来。坐在他们家室的炉火光里一望着娇妻的微笑。他常说人为了从他那学者的胸怀里二驱逐开长时间从书本上吸来的寒气口他是极需要在这种微笑里来温暖自己的几这样的情景,在当时确实觉得是幸福的而现在,透过她后来阴惨的生活望过去个也只能把它们算做她最丑恶的回忆了,她惊奇当时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景!她惊奇她怎么会生出和他结婚的念头!她认为个她以前忍受了他那不冷不热的握手也还握了他了并忍心用她的唇与眼的微笑来迎合他,是她最应该忏悔的罪恶上而且,她认为,在她还不懂得选择爱情的时期,罗格。齐灵窝斯竟诱惑她叫她妄想随了他是幸福的,那时他所犯的罪恶,是比后来人们对他所犯的任何罪恶都更卑劣。
“是的,我恨他!”海丝特比以前更愤恨地说,“他谋害了我!他害我比我害他要厉害得多!”让那些得到女人婚约的男人们发抖吧儿除非他们在同时也获得了女人内心中最高的热情!否则人当一种比他们更有力的接触唤醒了女人全部的感官时。他们的不幸的命运,就像罗格。齐灵窝斯的情形一样了就连他们当作温暖的现实使女人受骗的、那种恬静的满足二那种如大理石般幸福的形象,都将成为罪过了。但海丝特早就应该不再想到这种损害了又这是表示什么呢?难道在长长的七年间,在红字的折磨下,受尽了那么多的苦难还没有生出忏悔的念头吗?
当她凝视着老罗格。齐灵窝斯伛偻的背影时下那短短的瞬间所起的情绪微弱地照明了海丝特的心境,泄露出否则她自己怎么也不会承认的许多心思,他走了以后,她才把孩子叫回来向“珠儿!小珠儿!你在什么地方?”精神活动从不衰竭的珠儿几当她母亲同采药老人谈话的时候。她正玩得非常高兴。上边已经说过人最初她是和水窝中自己的映像作着奇妙的戏弄了招呼那影子走出来,可是看它既不肯出来几自己便寻路要走进那不可捉摸的灵空的天地间去,不过,她不久就发觉她和那个映像总有一个是不真实的,便转身到旁的地方寻更好的游戏去了儿她用桦树皮做了许多小船人装上蜗牛壳,送进大海里,比新英格兰的任何商人所驶出的船还要多但大部分都在海岸边沉没了口她捉到过一条活鲎鱼的尾巴儿捕获过几个海盘车,并把一个水母放在温暖的阳光里融化,其次她从潮水边缘上捞起白色的泡沫,撒在微风里,飞跳着赶过去想在它们还没有落下来的当儿,抓住那成片的雪花。当她看见一群海鸟下在岸边跳来跳去觅食,这个顽皮的孩子就捡满了一围裙的碎石子,在岩石间爬着追赶那些小海鸟,在投击它们时显出了特别高强的本领,有一只白胸脯的灰色小鸟二珠儿差不多可以断定已被石子打中一却鼓着受伤的翅膀飞去了向但就在这时,这个小珠儿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她的游戏,因为击伤一个如海风一样狂野或如珠儿自身一样狂野的小生命下是叫她伤心的。
她最后的工作是搜集了各种海草几替自己做成披肩或斗篷口还有一条头巾,便装扮成小人鱼的样子,她是继承了她母亲在设计幔帐或服装上那种意匠的天赋口作为她人鱼服装的最后的点缀,珠儿取了一片大叶藻,在自己的胸上极力模仿她在母亲胸上经常见到的一个装璜——一个字——A
字——但不是鲜红而是新绿色的!这个孩子把下颔垂在胸上,怀着奇异的兴趣端详着这个花样,仿佛她降生到世界上来唯一的任务就是探明其中隐藏着的意义“我不晓得母亲会不会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呢?”珠儿寻思着口正在这时,她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声上便轻手轻脚像一只小海鸟般飞跑去在海丝特。白兰的面前,她跳着笑着,用手指着她胸上的装饰。
“我的小珠儿,”海丝特沉默了一刻然后说,“绿色的字,在孩子的胸上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的孩子,你可知道你的母亲非戴不可的这个字的意思吗?”“我知道的下母亲,”孩子说。“那是一个大写的A
字一你已在字帖书上教过我了又”海丝特不眨眼地望着她的小脸儿;但在珠儿那双黑眼睛里虽然有她时常可以看到的那种独特的表情,而她却不能断定珠儿是否真地触到这个符号的任何意义她感到一种病态的欲望要来确定这一点二“孩子,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佩戴这个字吗?”“当然我知道!”珠儿眼里闪着光,望着她母亲的脸答道。“那和牧师把手拢在心上是一个道理!”“那么究竟是什么道理呢?”海丝特问道,她先觉得孩子的说话是荒唐无稽的,所以微笑着,但是转念一想下面孔变得苍白了。“这个字除去我的心以外和别人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只母亲,我知道的我全都说出来了,”珠儿比平素说话的神情更认真地说,“你去问你刚才和他谈话的那个老人吧!——也许他能够告诉你几但是亲爱的母亲,现在我和你讲真话只这个红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把它佩在你的胸上?——那个牧师为什么把手拢在他的胸上?”她双手握住她母亲的手,露出她狂野而任性的性格中很难看得见的一种诚挚的神气了望着她母亲的眼睛。这时海丝特突然想到:这孩子也许真的在以她幼小者的信任心来寻求和她接近,而且极力使用她的聪明来树立一个同情的交叉点人因此珠儿露出了和往常不同的一副面容来在这以前,那个母亲,虽然以全心全意的热爱,爱着她的孩子,但总在告诫自己,不要希望得到比四月微风的任性更多的报偿,那微风是以空灵的游戏来消磨时间,会不可解说地突然涌起一阵热情口会在最高兴的时候蓦然发怒,而且当你把它拥在胸怀里。
它给你的寒气时常多过于爱抚;为了补救这种无礼举动,它会有意无意地用一种捉摸不定的温柔来吻你的脸上温和地戏弄着你的头发,然后又跑开去作它旁的无聊的勾当儿而在你的心胸里留下如梦般的欢快,而且,这还是一个母亲对她孩子的性情的估量呢上若是旁的观察者,也许除了缺点外下看不出什么好处来,便会另有一种更坏的说法了又可是这时海丝特的心里极强烈地感到一点:特别早熟又感觉敏锐的珠儿或许已经到达可以作为一个朋友的年龄了了可以尽量分担她母亲的哀愁人而不至于对母女双方有所损害了,在珠儿的小小混沌的性格中下或许可以看见正在浮现出——其实从最初就已存在着的——一种不屈不挠的果敢的主张一种不可拘束的意志,一种可以训练成为自尊心的刚愎傲慢,而且她对于许多事情怀有一种尖刻的轻蔑个而那些事情若经我们仔细考察口也许会发见其中确含有虚伪的成分二同时她也有丰富的感情,虽然直到如今那是像未成熟的果实最浓厚的味道一般人酸涩难尝。海丝特心中暗想下这个小妖精似的孩子,具有这一切纯正的天赋口倘使还不能长成一个高贵的妇人二那便是她从她母亲那儿承继下来的罪恶真是太厉害了上珠儿时刻要给那个红字解谜的倾向一似乎是她天生的内在的本性口从她有意识的生命的最初期,她就把这事看作被派定的使命,海丝特时常幻想着,上天所以把这种特别的性癖赋与这个孩子。必定是有一个善恶报应的计划的;但是到了最近,她才在心中问道,是否这个计划也连带地会有一种恩惠与慈悲的意旨呢又如果不仅把小珠儿当作一个尘世的孩子人同时也把她当作一个神灵的使者拿信仰来对待她,把秘密告诉她,她是否会担负起一种使命人把那冰冷地藏在母亲的胸怀里的哀愁只使那胸怀变得如坟墓般的哀愁儿给消除掉呢?她是否可以帮助母亲克服那曾经非常狂暴、现在也还未死灭或安息的、仅仅囚禁在那个如坟墓般心胸里的热情呢?
这些就是当时动荡在海丝特心里的一些想头了印象是那么活跃,仿佛真有人在她的耳里说了这些话一般只就在这当儿,小珠儿用双手握着她母亲的双手只仰着面孔,同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那些追根究底的问题只“母亲,那个字的意思是什么呢?——为什么你要佩戴它呢?——为什么牧师要把手拢在他的心上呢?”“我怎样说法呢?”海丝特心里寻思着,“不能说!如果要用这代价来买得孩子的同情,我是付不起的。”于是她大声说道——“傻珠儿,”她说,“这是些什么问题呢?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一个孩子不应当追问的牧师的心我怎么会晓得呢?至于这个红字了我佩戴它是因为我喜欢它的金线,”在以往整个的七年间,海丝特。白兰从没有对她胸上的符号说过谎。也许因为那虽然是一个严峻苛刻的符咒同时却也是一个守护神而现在那个守护神舍弃她了;她已看出个虽然她在严格地监视着她的心了却已有一种新的恶害钻了进来口或者有一种旧的恶害根本就没有驱除了去口至于小珠儿,那种诚挚神情不久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几但是那孩子还不肯把这件事丢手,当她母亲领她回家时,她问过两三次,晚饭时以及海丝特送她上床时也同样问过几次,甚至当珠儿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下又抬起头来问过一次,同时她那双黑眼睛里发出恶作剧的闪光几“母亲,”她说,“那个红字是什么意思?”而且第二天早晨个使人明了这孩子确已醒来的第一个迹象,就是她从枕头上支起头来,问了另一个问题——那问题她总是非常难以解说地与她探究红字的问题纠缠不清,“母亲!母亲!为什么牧师要把手拢在他的胸膛上?”“闭住嘴一顽皮的孩子!”她的母亲答道一露出一种向来不允许自己这么严厉的神色人“别来麻烦我;不然我就把你关进黑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