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领着狗从别的入口进去了。义三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只有民子一个人被引到那间面朝院子的西式房间里。这房间也不知是一家人的起居室还是客厅。
已经有客人在那里了。一个民子不认识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男孩背朝着钢琴坐在低矮的布面椅上。好像是母子俩。他们的穿着都很入时。
坐在那里,民子不知自己该往哪里看,只好呆呆地望着那浅紫色的崭新的墙壁。她心里想:再过一段时间,这一切都会变得沉稳安宁。浅棕色的窗帘也是簇新的。
桃子的父亲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那对母子似乎是桃子一家的老相识。他们一见面就谈起那男孩的身体情况。看来她们是担心孩子的健康,刚刚请桃子的父亲检查过。
尽管民子与这个话题没有关系,桃子的父亲还是颇为机敏地与她搭着话。
“怎么样?考试?我们当医生时还没有这种考试,我们不用考试就当上了医生,那是我们的幸福。”
桃子的父亲大口地抽着烟,显得很香甜。他似乎是抽看病的空闲来稍稍坐一会儿的。当护士来叫他时,他又走出了房间。
桃子的父亲刚走,千叶夫人便走了进来。她上身着黑白相间的夹克,下身穿着黑色的裙子,显得十分协调。这使民子颇为感叹。
桃子端来一个银盘,上面放着白色的小碟子。小碟子上是鲜红的草莓。
“我还以为爸爸在这儿呢。”
“是啊。他总是坐不住。”
夫人对桃子说。然后,她把民子旁边的椅子稍稍拉了一下,坐在了穿和服的女客人对面。
她们俩也像是老相识。桃子的母亲说:
“你看,阿准,桃子他们都这么大了,大家又聚在一个房间了。真和做梦一样啊。”
被叫做阿准的那个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桃子。
“义三在干什么呢?”
桃子说着,回过头去。
桃子的母亲把民子介绍给客人。
“现在又能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聊天了。大家都挺平安……”
那位中年女客说。
“不过,到了东京,就一点儿自己的时间也没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像站在道路中间似的,我这心总是安定不下来。我最头疼的就是税务局的事。那点事儿就把我折腾苦了。我真想再回到桃子这么个轻轻松松的年龄,再重活一回。”
“妈,我这个年龄可是不轻松啊。”
桃子向母亲抗议道。
“另外,我们家是开医院的吧。这医院,平平安安的人是一个也不会来的。我就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平安’的人呢。其实,仔细想一下,我也不平安,也不轻松嘛。”
“对。这倒是真的。”
客人点点头,对桃子的母亲说:
“你一直都那么幸福,可能不太清楚。战争之后,我们的生活也是苦得很啊。最近,生活刚刚稳定了点儿,可我丈夫又不管我们了。男人真是太自顾自啦。”
看到母亲又要把家里的事儿搬出来了,男孩便变了个话题。
“桃子上学的学校是男女生同校吗?”
“在乡下是同校的。现在在私立学校,全是女孩。”
“噢。你是刚转学过来的。桃子小姐准备进大学吗?”
“还说不准。”
桃子看了看母亲的脸,笑了。
“我挺喜欢音乐的。可我的嗓音细,只能唱日本歌。钢琴我也练不下去……上完高中,我想再玩玩。”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一个人生活,大概够她呛的。”
民子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想到这些客人也可能要和自己一起吃饭,民子心里有些不悦。义三在干什么呢,他怎么还不快出来。
不过,那对母子已经准备回去了。他们道完别,站起身后,又说了起来。
“女人到什么时候,也不合算。这个孩子这么大了,从来也不找我丈夫要东西,总找我要。男孩子一要大东西,我就麻烦了。这不,非让我给他买辆摩托车。”
“今天,请千叶先生看了看,说是绝对健康。这我挺高兴的。可他乘机又要买摩托车,又要四处乱骑。那么危险,我哪受得了啊。要是桃子能和他一块玩玩就好了。”
“让桃子代替摩托车?”
“你这个人,一点也没变。以前就是这样。抓住人家的话柄,就给人难堪。”
桃子也出去送客人了。屋里只剩下了民子一个人。民子望着窗外,数着对面空中飘荡着的布鳇鱼。
义三满面愁容,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民子一句话也没说,使着性子。义三也沉默不语。民子开口道:
“栗田,这儿可是有个人啊。你干什么来着,真没意思。”
“啊。我就不明白。这信让人真不明白。”
“你说什么呢?”
“那孩子来了一封信……”
“知道她在哪了?”
义三摇摇头,用两手按住太阳穴。
“我头疼得很。”
“真的。你脸色真不好。栗田,我看你再病一次也蛮好。比较起当医生的你,我更喜欢生病成了病人的你。我还去护理你啊。”
义三苦笑了一下,显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
“谢谢。我生了病,让你来护理。我也觉得安稳。”
“有个像我这样总愿照料你的人,你这个病人也够幸福的啦。”
民子温情地说。
“我确实够幸福的。得了病,有你来照料。不,不光得病的时候。我爱上了那个房子姑娘后,又让这儿的桃子来安慰我。真是的,为什么你、还有桃子要这样抚慰我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你吧。”
“也许房子的不幸也在抚慰我的内心。这就是爱吗?由于我的责任,让她的一大笔钱丢了。可她不仅不埋怨我,反而自己躲了起来。这好像是我把那女孩子给赶到了什么地方似的。”
“如果产生了爱,那么也就同时会产生某种伤害。谁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自己是个医生,挺好的。我也愿意这样。可是我没有救活那个女孩弟弟的生命,也可能同样无法帮助她改变命运。你,还有桃子之所以同情我们,就是因为这儿存在着爱?”
“话不能这么说。总而言之,你应该认真地考虑一下桃子小姐的好意。那个姑娘的命运并不是因为你才动荡不稳的。桃子也不是……”
民子的眼睛被泪水润湿了。她似乎要说她也不是。
“我只能爱一个人。”
义三自语道,用手扶着额头。
“不过,这并不一定就是因为爱。好药由于用法不当,或者由于患者的体质特异,也会变成毒药的。假如我给那女孩吃的就是这种毒药……”
“那就需要急救。”
“对,是的。”
义三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就想在这个社会里为最不幸的人们当医生。这是那个姑娘的爱给我的教训。如果我的爱最终只是给那个女孩带来伤害,那么我也只有这样生活下去,也只有这样去赎我的罪。”
“不过,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没有结束。现在我觉得爱是没有终极的……”
“她信上是怎么写的?”
“怎么说呢。我觉得那个女孩一定是受了某种打击,精神有些问题。看也看不懂。说是让我去,可又不定地址。还说有个病人,而且是个要死了的病人。我不清楚那个病人到底是那个女孩的什么人。”
义三抬起苍白的脸。
“你知道那女孩的眼睛吗?”
“嗳。我稍稍看过。”
“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像火一般充满着激情。”
民子忘情地望着义三激动的眼神。
第44章 间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