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义三的周围筑成一道人墙。在人群中,浑身湿淋淋的义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说:
“衬衣脱不脱的倒无所谓,要是脱了裤子就好了。”
“一边跑一边脱裤子,那可脱不下来。”有人道。
义三望着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的纤弱的肩头,小声地催促道:
“走,到医院去。我是医院的。去给他打一针。另外,再给伤口上点药……我想没什么大事的。”
义三穿着往下淌水的裤子,艰难地向医院走去。
路上,义三碰见了抱着他脱下的衬衫的护士,也看到了闻讯而来的巡警。
在医院的大门前站着同样作为院医的义三的女友,还有医院的工友。面对着兴奋的人群,义三满面通红,束手无策,不能自己。
义三被让进浴室。当他洗完身子出来时,发现更衣室里摆放着护士们为他找来的背心、短裤,还有一条不知是谁的藏蓝斜纹毛料学生校服裤子。这裤子,义三穿起来显得稍稍短些。
回到医务室,义三看到井上民子正在神情兴奋地等着他。井上和义三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现在也在这所医院当住院医。她长着一双黑黑的眼睛。
“栗田,我大声喊来着,你听到了吗?我一直在窗户边看河水来的。”
“是吗?原来是你呀。”
义三望着民子又问:
“那母子俩来了吗?”
“人家哪是母子呀。是姐弟。”
“是吗。是姐弟?”
“我给他的伤口消了毒,上了红汞……另外还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
“你处置得挺妥当……”
“是这样的吗?”
民子郑重其事地低下头,开玩笑似的说。
“听说刚才那姐弟俩是靠国家救济过日子的。栗田,你注意到了那女孩子的眼睛了吗?真漂亮,漂亮得让人吃惊。他们还在检查室呢。”
义三穿上白大褂走出去,推开了检查室的门。
那个年轻女子将孩子抱在膝上,坐在里面。孩子身上仍然是湿淋淋的。
“得快点儿给他换上衣服。”
说完这句话,义三顿时觉得脸像发烧一样。
女孩子的美丽的眼睛使义三惊呆了。她的视线从义三刚刚洗过的头发、年轻红润的面庞、白色的大褂、稍短的裤子移到义三穿着拖鞋的脚上。义三一瞬之间感知到了这一切,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目光。
这双眼睛是不会接受自己的。义三想。
可是,当他与这女孩子面对面时,他才发现这女孩子的认真的神情显得那么幼稚。他不禁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把她认成孩子的母亲。
此时,女孩子那认真的神情上浮现出微笑,显得十分高兴。
“太谢谢您了。谢谢。”
那声调就像在大人催促下才开口的少女一样。女孩子那天真可爱的神情使义三内心又失去了平静。
义三也笨嘴拙舌地说:
“没,没什么。快回去给他换换衣服吧。”
听那话,似乎在赶人家走一样。
“真给您添麻烦了。请说一下您的姓名和年龄……,我回去要向署里汇报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义三的耳中。他这才发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巡警也站在那里。
“哪儿的话,这可用不着。”义三摆了摆手。
巡警离开之后,夕阳射入屋内,使检查室顿时明亮起来。
义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新病历。这病历大概是刚才那幼儿的,上面这样写着:母亡、吉本富子、私生子、和男、四岁……
“私生子,四岁?”
义三边看边自语道。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说:“看虹,那么大的虹。”“虹下面还有小虹呢。”
“栗田先生,该查房了。”
护士从门口探出汗渍渍的脸来。
已经是下午4点了。
义三挂起听诊器的黑胶管,向二层自己负责的病区走去。
患者病情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很顺利,查房很快就结束了。
只要自己负责的病人不出现意外病情,这次查房以后,住院医就可以下班了。
有时出现急诊,碰上重病人或者参加手术,住院医晚上也要留在医院里。今天的工作这么早就结束了,这使年轻的义三感到解放与自由。
“真想看看电影。怎么样?走啊。”
义三向井上民子邀请道。
也许是因为狂风暴雨之后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刚刚救了孩子,义三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兴奋。他不喜欢这种莫名的兴奋,也不愿意将它带进自己一个人的公寓房间里。
看看电影,再去喝咖啡、吃点心,这对义三来讲是有些奢侈。但是,他愿意借此获得心满意足的疲劳感,使自己回到房间就能马上入睡。
民子点点头,问:
“行。现在演什么好片子呢?”
“今天早晨,我在车站看到电影广告了。说是有‘天鹅之死’和‘好人萨姆’……对了,还有‘复活节行进’呢。”
“‘天鹅之死’,我以前看过一次。不过,再看一次也成。”
民子身着鲨皮布的套装,腿部好看而修长,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她和义三并肩离开了医院。
民子有些中国人的模样,所以被起了个有趣的外号,叫“唢呐”。不过,民子一眼看上去,便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智慧和善良。从气质上看,她也十分适合做女医生的工作。
“栗田,你以前说过吧?说你来这所医院当住院医后,曾经碰到过医治无效的病人。”
“是的。是个小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想起来,真让人别扭。”
“是呀,太别扭了。我也碰到过。给病人治病倒没什么。可病人一死了,当医生的真是难受。当时我想,还是不当医生的好。比起当医生来,像刚才你那样去救人,多痛快多直接呀。你会受到表扬的。”
“那也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嘛。”
义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说:
“井上小姐,你要是通过了考试,准备做些什么呢?”
“还早着呢,不是明年7月份嘛。我还没有想好呢。要是家里允许,我倒是想留在大学里,搞搞细菌学。”
“嚯,细菌学?!留在研究室工作,那可不错。我可没那么自由,还得赚钱糊口呢。”
两个人沿着河岸边说边走,走了一百米左右的时候,民子突然抓住义三的手臂道:
“你看,那孩子。已经在玩呢。真皮。”
义三也停下脚步。
确实是那个孩子。
这孩子额头粘着白色胶布。他抬起头用那双圆眼睛望了望他们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摇摇晃晃地登上附近的石阶,穿过小丛林,躲到了足有他身子一般高的草丛之中去了。那里像是一幢大房子的遗址,上面现在长着许多树木。
绿叶巧妙地爬满了曾是大门的生锈的铁门上。绿叶上面点缀着牵牛花的花朵。
义三猛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白色的是什么花?”
“牵牛花嘛。那儿过去有片房子,后来被烧了。里面还有夜来香呢。”
在这片宽阔的房屋旧址上,看不到一点儿有人居住的迹象。
第2章 门上的喇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