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见他默默想了一回,忽然拖着刘师勇走了,心中暗忖道:“他一定是打算走了,但不晓得他打算走向哪里去?为何又不肯对我说呢?”因想自己也要去寻二王,去再图后举,正想着,忽接连的来了朝中几位文臣,都是来报这迎降信息的,一直闹到天黑才散尽了。到晚上,文天祥正想写信去约张世杰同去投二王,以图兴复,忽见亲随报道:“内侍到了。”文天祥接了进来。那内侍神色匆忙的传口诏道:“万岁爷有诏,传文枢密速速进宫商议大事。”文天祥听了忖道:“既然迎降了,还有什么事这般紧急呢!”当时便整了衣冠,随着内侍连夜入宫来见圣上,只见太后和帝显都在便殿里,文天祥行了君臣之礼,太后便道:“文卿可晓得右丞相陈宜中弃官逃走了吗?”文天祥吃惊道:“陈丞相不是已经建议遣使去迎降了吗?为何又逃走了?”太后垂泪道:“他正因杨应奎赴元军回来,传说那巴延一定要他去议降事,他听说就怕得逃走了。大臣如此,国家复何所倚赖?老妇惟有等元兵进城时,拚着一死以殉社稷罢了。嗣君生死惟文卿是赖,但愿能保得嗣君免受这一刀之苦,老妇就死也瞑目了。”说罢,泪如雨下。可怜此时北风飒飒,夜漏沉沉,宫灯欲暗,宫女依稀,活显出一个亡国的景象。就是铁石人,处此也要流下泪来,何况文天祥是丹心似血、义胆欲焚的人!当时听了太后这篇话,只觉得一股辛酸从鼻孔里钻进去,直透彻肺腑,把那如泉的热泪一起提了出来,只落得满襟前都湿透了,却勉强忍住,哽咽说道:“圣怀不可过伤,事虽急迫,总须从长计议。微臣受国厚恩,誓必以死保圣躬无恙,但不知目前之计,圣上之意欲何?”太后叹口气道:“咳,嗣君年幼无知,还想烦文卿赴元军去议降哩。老妇晓得文卿的精忠,一定不受元人这屈辱,所以不肯下这诏,明日只得且另派大臣去议降,再看如何便了。”那文天祥本来是一点屈节不肯受的,如今却处了这样凄惨情形,冲起他义忿来,便觉得生死名誉都不足惜,只要保得圣上无恙,于心才安,便愤然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有什么屈辱不可受得?圣上若不以臣为不才,微臣明日便誓死一行,总要争还国体,保得圣躬无恙才肯回来。”太后和帝显听了,喜出望外,太后便道:“若是文卿肯去,老妇母子或可保得残生。既然如此,夜深了,文卿且先回营,明日不必再来早朝,径赴元军去议降,一切事宜,文卿便宜从事便了。”文天祥答应着退了下来,回到营中已是三更将尽了。文天祥兀自气忿忿地坐在帐中呆想,忽见随人呈上一封信来,文天祥接过来一看,见那封面下底写着“张世杰缄”四字,吃了一惊,便晓得有异。看官莫急,说书的一张嘴不能说两下里话,如今等小子补叙转来便了。
原来那张世杰这日拖了刘师勇回到帐中,便问刘师勇道:“你的意思如何?”刘师勇道:“小将正没有主见,主帅如有用得着小将处,小将就蹈汤赴火,死也不辞。”张世杰道:“死倒且慢点,我想带了士卒逃走到海中,等那贼人回军时候,我们半路上掩其不备,杀他一个落花流水。那时我们气已出了,再投海而死,又清净,又痛快,你道好吗?”刘师勇叫道:“妙呀,如此我们今夜就去,但是须去约文将军同走才是呀。”张世杰道:“不必去约他,他虽然也是存舍死报国的心思,却各人有各人的死法。我晓得他的死法一定和我不同,若去约了他,倘被他又说了一篇大道理出来,那时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岂不讨厌!只要临去时候,写封信去通知他一声便了。”
刘师勇听了,也点头笑了笑,当下两人便将自己部下兵马调齐,只说有紧急军情,今天晚上就要出关。到得晚上一更天气,张世杰叫进了一个随人,交了他一封信,叫他等到三更时分送到文天祥营里去。那随人答应了退下去,张世杰便带了部下士卒,和刘师勇两个人连夜里逃出关外去了。却说文天祥当下接着这封信,吃惊不小,连忙拆开一看,却哪里是信,原来只写了八句四言的诗。文天祥细看时,见那诗道:不能救国,生无颜生。未杀大仇,死不肯死。亡魂海上,誓图再举。聊寄寸言,以报知己。
文天祥看了,叹口气道:“咳,他倒先行其志了。我如今却弄得要走不能,只好等明天降事议定之后,那时总算无负于嗣君了,我却再去投奔二王,以图后举,也不为迟。”想定主意,当晚无话。
次日,文天祥起来,匆匆整了衣冠,正要赴元军去议降,忽报左丞相吴坚到了。天祥连忙迎了进来,相见之下,才晓得吴坚是奉诏来会文天祥同去议降的。当下文天祥门下有十二个壮客,见文天祥此去只恐凶多吉少,便皆请从行。文天祥答应了,当下便带着十二个壮客,同了吴坚经赴元军而来。
不一会,到了元军营门,军士们传进去,巴延命大开营门,迎接到帐中,两下见了礼。那文天祥虽说是发于忠忿,甘受屈辱来议降,怎奈他那天生的骨格是倔强惯的,所以到得元军,见了巴延,说是议降,却如议和一般,一点不肯叫国家吃亏。那巴延见他这气概,晓得此人若在朝中,降事终不可定,当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假说是从长计议,却把文天祥稽留在营中,叫几个伴住他,这边却暗暗遣吴坚回去,叫朝廷另遣别人来议降。太后听说文天祥被留了,没奈何,连忙遣了贾余庆为右丞相,同了刘岊等赴元军来议降,吩咐他无论如何总要把文天祥救回来才可以答应他。原来这贾余庆是个极凶狡残忍的小人,他到了元军,见着巴延,便放出那狐媚的手段,就无论把国家吃亏到怎么样,他都不管。可怜象这样的议降,还有什么不成呢?不日朝廷命刘岊奉了降表赴元军迎降。那元军便长驱入城,无非是抢财帛,掳妇女,那亡国的凄惨,说书的也不忍说了。
第11章 杀卞彪世杰入海2